「陈志锋!」这个时候,母亲突然叫住了父亲。 她大步向前,一手撇开了前面围着的老师,沉声说道:「我想知道,陈愿死前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应该,有监控吧。」 教务主任看了眼母亲,叹口气,把保卫处工作人员叫了上来。 监控从我跟着班主任走出教室开始。 因为前几年学校设备升级改造,监控设施内置了拾音器,所以可以听到我和班主任的对话。 没有厮打,没有争吵。 看起来平静得有些诡异。 转折点似乎发生在那一刻—— 班主任拿起手机,要给我的父母打电话。 而我的脸上,露出了相当恐慌和害怕的表情。 主任指了指屏幕上的画面,小心翼翼地说:「我们老师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动作和语言,当然当然,我们肯定是会对她做出严肃处分的。不过,您们也看见了,陈同学跳下去之前自己都说了,这件事情,和老师没有关系。」 最后这句话,主任说得明显底气不足。 而且一直偷偷看着我的父母。 「你说什么,你们什么意思?推卸责任是吧!」 父亲梗着脖子,刚喊了一声,妈就打断了他的话。 「陈志锋,你没听见陈愿的最后一句话吗?」 在这种骚动混乱的场合中,母亲好像一个异类。 奇怪的平静。 仿佛意外已经将她的情绪都压扁了。 母亲看着主任:「我想去陈愿的教室看看。」 此时,我们整个高三已经提前放学了。 我原来的高三四班显得空旷安静。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课桌上像小山似的摆满了课本、练习册、考试卷子。 甚至连过道上都是堆叠的试题。 虽然我已经没有了实感。 但看到这个我曾经为之奋斗的地方,竟然感到了一丝惆怅,还有迷茫。 梦想。 我们以前常常谈论这两个字。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我竟不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 考一个好大学吗? 比别人活得都好吗? 似乎,所有人都这样认为,这就是梦想,就是人活着的意义。 可是,妈妈。 我不快乐。 我长得高,座位在后排,靠窗户。 桌子上的东西没人动过,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 母亲慢慢走过去,坐了下来。 她随手拿起一本本子,那是我的错题集。 我有一个习惯,会在错题旁边写上我改正错题时的想法。 于是本子边缘密密麻麻地记着很多无关的话: 「千军万马独木桥。」 「一分定生死。」 「这种题都会做错,没用,陈愿你真是没用!」 在别人看来,「生死」这样的词汇,可能是激励自己的话。 但对于我来说,如果考不上理想的大学,我真的想不出另一条活法了。 错题本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纸。 是我和心理医生的诊疗记录。 母亲对于我的病是抗拒的态度,吃药是不许的,看病是不许的。 她大概一直觉得这些事情无用,而且浪费我的时间和精力。 而此时,她捏着这张单薄的纸,指骨泛白,微微颤抖。 其实上面的内容也并没有很多,不过是我和医生的几句话: 「你压力其实可以不用这么大,没有谁规定你必须做到完美。」 我嗯了一声。 沉默半晌。 慢慢说:「我这段时间总会做噩梦,梦到全世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很孤独。」 「我好像会出现幻觉,很不正常吧?」 母亲把本子收了起来。 她捂住自己的脸,从指缝中泄出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你从来都没有和我说过?」 5 走廊里面传来父亲的吵嚷声:「汪清莲,这些人说这学期愿愿本来就状态不好,情绪低落,搞不好有抑郁症。孩子有没有病咱当父母的还能不知道吗?你快出来说说,就除了今天这个事之外,愿愿哪还有过轻生的想法呢!」 母亲最后看了一眼我的书桌。 她揉了揉眼眶,走出教室。 穿过人群。 像一个沉默的异类,就这样离开了。 父亲瞅着母亲的背影,一阵不知所措,喝骂道:「汪清莲,你上哪?」 可母亲没有再说一句话。 走出学校的母亲回到了家。 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 很快,我自杀的消息就在亲戚和朋友之间传开了。 一个又一个的电话打到了家里来。 亲近的,不亲近的。 熟悉的,或者很久没联络过的。 甚至几年没有说过话的远房表戚,都争先恐后地想要知道我究竟死没死。 这大概是我十八年人生中,最为出名的一刻了吧。 母亲不想和这些假情假意的安慰周旋。 她把手机扔到一旁,愣愣地发呆。 只是突然,一个人名进入了她的视线。 「梁婧」。 我表姐。 是她的电话。 母亲有一瞬间的犹豫,终于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二姨……」表姐的声音低低的,语速也很慢,应该是在斟酌词句,「我听说,愿愿在学校出意外了,您,还好吗?」 母亲嗯了一声。 有一两分钟,两个人都没说话。 气氛尴尬沉默。 「婧,姨问你一件事,」母亲开口说道,「陈愿的事情,你原来知不知道?」 电话那端的表姐犹豫了一番:「您是说,愿愿抑郁症的事情?」 其实,我和梁婧的关系,并没有母亲想象得那么糟糕。 所谓的「对手」关系,不过是她硬安在我们身上罢了。 表姐温柔,心思细腻,我喜欢亲近她。 而我生病的事情,她也是第一个发现的。 她告诉我什么是抑郁症,带我去看医生,要我想想未来世界美好的一面。 可最后,也终究没有留下一个完整的陈愿。 父亲晚上回到家,他把门摔得很响,但母亲没有理会他。 我想念表姐了。 表姐正在放寒假。 第二天中午,她抱了一个大大的纸箱子过来了。里面装着一些我曾经留在她那里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也是愿愿生前的遗物,我想着,二姨你也许会有想要留下的,就拿过来看一看。」 都是一些小东西,我没想到梁婧还一直帮我存着。 有一个韩国组合的周边。那是我刚上初中时,背着家里偷偷追过一段时间,用吃午饭的钱省下来买的。 还有少女漫画、青春杂志、仙侠小说…… 有伤感中二风明信片,有地摊上买的动漫海报…… 我飘在半空中,俯瞰着箱子里零零碎碎的这些小玩意。 突然发现,原来,我有过兴趣爱好这么多的时候。 我不是一直都是一个书呆子。 曾经,我也喜欢动画,喜欢追星,喜欢小说,像所有的同龄人一样。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这些爱好通通不被允许,通通被定义为不务正业、浪费时间、自甘堕落。 母亲撕掉了我的漫画和小说,周边和海报被当作垃圾扔出了房间, 书架上只允许出现工具书和辅导练习册。 一切一切的课外书,都再也没有阅读的必要。 「您看,愿愿以前画画这么好呢。」表姐从箱子里面拿出一份画册,展开递给母亲。 因为我小的时候喜欢看动画,所以会跟着临摹屏幕里面的主人公。 我看着一张又一张的画纸。 突然想了起来。 我的梦想。 我最初的梦想,是当一个画家啊! 这个被遗忘、被打压、被扼制的梦想,在我死后,又重新回到了我的灵魂之中。 而此刻,母亲捧着我的画册。 眼眶泛红,紧紧地盯着散落在桌子上的那些物件,嘴唇颤抖着,喃喃问:「婧,为什么这些话她甚至愿意跟你分享,却不愿意让我这个当妈的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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