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没见卜茕,江秀敏激动得直抹眼泪。
她跟卜茕的父母自小一块儿长大,卜茕的父母都是苦出身,等卜茕12岁的时候,祖辈也都不在了,就剩她一个孤苦无依的。江秀敏又不放心卜茕在那些不熟悉的叔叔舅舅家长大。
她总有一种自己被好友们托孤的使命感,以至于当年卜茕高考后,借口出国旅游直接消失,只留下一封信的时候,江秀敏差点悲恸得要撞墙。
现在卜茕回来了,她问东问西,誓把卜茕这六年光阴怎么度过的全问个一清二楚,却偏偏不问最核心的问题——她为什么要走。
她不问,卜茕也不说,娘俩一样别扭,吃着饭诉衷肠到了近十点。
边霁一看时间,提醒道:“挺迟了,妈,我们得走了。”
江秀敏瞪他:“走个屁,既然都这个点了,就留在家里过夜啊。茕茕,你那房间都留着呢,一丁点都没动过。你离开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边霁一拧眉,正想解释,被江秀敏打断了:“你又没女朋友,着急走啊?那你就快走,茕茕留下。茕茕,你总不至于有什么对象要急着去见,或者同居不能夜不归宿吧?”
她算是拐弯抹角问,边霁却敏锐地感受到了她话里的意思,看了江秀敏一眼,就见江秀敏冲他挑眉。
知子莫若母,真是多管闲事。边霁无奈。
卜茕抬眼瞟边霁,对江秀敏笑道:“哪里有啊。就是……不会打扰你们吗?”
“怎么会,这里就是你家啊!”
卜茕一怔,随即点头笑了,心里却有些苦涩。在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这里或许就是她的家。过去在这里生活的六年,她总将自己当成寄人篱下的过客,亏欠主人,早晚得离开。
卜茕跟着江秀敏上楼,边霁看了眼楼梯,也跟着上楼了。
跟江秀敏说得一样,家里果然没有什么变化,特别是卜茕的房间,仍保留着自己离开时候的摆设,甚至连窗帘拉开的角度都一模一样。边霁的房间似乎也没什么变化,除了被褥没了之外,好像时间也被冻结了似的。
卜茕疑惑地看了眼边霁,江秀敏解释道:“边霁读大学后就没怎么回家住过了。”
边霁靠在走廊墙上,冷着脸挠了挠头,径自进了自己的卧室,打开衣帽间往里走。
江秀敏问:“你做什么呢?”
边霁抱着床被褥出来:“床都没铺,我铺床。”
“你要在家里睡?”
边霁点头,懒得回应。
卜茕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有些紧张,突然安心了下来。
江秀敏嘟囔着:“莫名其妙的小孩。”又拉着卜茕聊,恨不得晚上也一起睡。
倒是边霁以自己在警校学的效率飞快铺好了床,还叠了块豆腐块似的被子,扭头对站在门口诉衷肠的江秀敏不耐烦地说道:“卜茕最近很忙没睡好,妈你别打扰她休息。”
“啊,那茕茕你早点睡,阿姨不打扰你了。”江秀敏说着,斜了眼边霁,低声骂道,“臭小子。”
边霁心说,自己妈妈怎么这么烦人。
等所有人都洗漱完毕进入自己房间休息,卜茕坐在自己度过六年青春的床上发愣。
好像做梦一样,仿佛这六年她就没离开过,屋内的写字台上厚厚一叠没写过的草稿纸已经泛黄,却一页未少。
床头柜上还摆着自己出生时,父母抱着她的全家福,另一头床头柜则是自己和边霁,江秀敏的合影。
一尘不染,有人经常打扫卫生,维护着房内暂停的时间。
卜茕心里感动,却又更加愧疚。她好像做错了很多事,一直在辜负别人的期望。
她走到写字台前,摸上那张电热写字板,这是高一冬天的时候,边霁买来给她的,愣说是阿姨送给她的,一人一张。卜茕就没见到他桌上有这东西。虽然他根本不学习。
走到窗前,卜茕看着窗外寂静的夜色,看到隔壁阳台一角,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卜茕这个房间没有阳台,隔壁就是边霁的房间,有一个又长又大的阳台,阳台很长,直接延伸到了卜茕的窗下。
边霁只要站在阳台上,伸出胳膊就能够到卜茕的窗台。
初中时候的夏天,边霁就喜欢拿一枚镜子,站在阳台另一头,然后反射着太阳光往卜茕屋内闪,运气好的话,能直接闪到躺在床上正在睡觉的卜茕。
卜茕每回被这种方式惊扰午休,都是又气又好笑。
后来高中之后,边霁性格安稳了很多,他倒是换了个欺负卜茕的方式。
他喜欢半夜窝在阳台下,随便抬手就能敲到卜茕的窗门,敲一敲,等卜茕听到声音打开窗往外张望,他就突然站起来吓卜茕一跳,然后面无表情,悄无声息地往自己房间内走。
别看边霁现在人五人六的,他中二叛逆时期,虽然仍旧是这张冷脸,做的事情可比狗还讨嫌。
但是卜茕现在一回想起来,还挺有趣的,忍不住轻笑出声。
“笑什么呢,这么开心?”边霁的声音隔着玻璃窗,在阳台上闷闷传来,听得不大清,卜茕心漏跳一拍,踮脚尖往外看去。
昏暗的夜色里,阳台只亮着一盏地灯,看不清脸。
边霁背依靠着阳台栏杆,站在离卜茕窗台较远的角落,嘴上叼着根烟,烟头伴随着边霁的呼吸,忽明忽暗。他呼出一口烟圈,将烟掐灭在随身携带的灭烟夹里,随手将烟头扔在阳台花盆里,往卜茕的窗台走过来。
卜茕推开窗门,指着花盆:“别乱扔烟头。”
边霁脚下一顿,脸上闪过一阵尴尬,夜色中看不清他脸上的铁青。他回身将烟头捡起来,卜茕朝他伸出手,边霁翻了个白眼,将烟头递给她。
卜茕接过烟头回头往房间内的垃圾桶扔,然后才回到窗台对边霁问道:“你怎么开始抽烟了?”
边霁靠在阳台栏杆,侧着脸看她,两人距离不过半米远,甚至于卜茕踮着脚尖一伸手就能戳到边霁的脸。她几乎能闻见边霁刚抽完烟身上带着的薄荷烟油的味道。
“高考后学的。”边霁随口回答。
“还是薄荷的。”卜茕纳闷。
“这不是怕臭到你吗?”
卜茕傻愣愣看他。
边霁拧眉:“这话你都信?”
卜茕扯着嘴角尴尬:“你说了,我就信啊……”
边霁忍不住笑了:“那你从小被我骗了不少。”
“嗯……”应该说,一直都在被他骗。
边霁这人因为面部表情不活跃,心思倒是活跃得很,骗人本领一流。能面不改色讲出真的不能再真的谎话,偏偏卜茕又很傻很单纯,只要是边霁说的话,不管真假她都会信。
卜茕想了想,又说:“反正,你也不会害我。相信你又没事。”
边霁心里一暖。这就是卜茕。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条件相信自己。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伤害她。
他也的确不会伤害她。他是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双手捧到卜茕面前,不管她要不要。
两人白天的时候,大约是因为太过清醒而说不出口的很多话,到了这个深夜,隔着一扇窗和阳台栏杆,借着昏暗的地灯,却都能说得出口了。
边霁问:“我一直没问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卜茕笑他:“这么久了才想到问这个啊?”
“我是一直不敢问,怕你真的过得辛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边霁说道,“可是今天看你住那个地方,我现在就很难受。”
卜茕苦笑道:“你说得太严重了,哪个刚进入社会在外面工作的年轻人不是这样过来的。”
边霁板着脸认真说道:“你留在我家,就不是这样。”
卜茕一怔,看着边霁的双眼,炯炯的目光写满了真挚,卜茕也不知道他这意思是继续留在边家寄人篱下当养女,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她径自想到了那方面的想法,红了脸:“我总不能老靠你们,我得自己独当一面。”
她指着院子里那辆价格不菲的机车:“你说你也是,平时开这么招摇的哈雷机车,你们领导不说吗?而且,你不继承你爸的公司没事吗?”
边霁一拧眉:“我爸妈管不了我。”他顺着卜茕的眼睛看过去,略一思忖,“你这样一说,的确是有些招摇,但我就好这口。”
卜茕知道他那点兴趣爱好,翻了个白眼。
边霁这人,高中的时候就热爱地下摇滚,偷偷开机车。现在看来,当了警察这点也丝毫未变。
卜茕趴在窗台笑眯眯看着边霁,突然有种恍惚的错觉,以为自己仍旧在无忧无虑的高中,只忧恼自己在边家跟边霁如何好好相处,以及自己对边霁暗恋的情绪。
边霁伸手拍了拍卜茕的脑袋,一向冷硬的表情仿佛融化一般,微微勾起嘴角:“早点睡吧,明天起来吃早饭。”
卜茕问:“我来做就好啦……”
“不用。”边霁想了想,“我做。”
“啊……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做饭?”
边霁转身往自己房间落地窗走,听到卜茕的问题,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黑暗的环境看不清他的表情,卜茕却看见他硬朗如雕像般漂亮的侧脸,他睫毛下垂,似乎看着地面。
“你走之后。”
卜茕心里一沉,说不出的酸楚。
他又说:“我也是在你走之后,才知道,做饭原来这么难。”
“还有,你做的饭菜有多好吃。”
他进了房间,拉上落地窗门,阳台落地灯随着他窗帘合上,也暗了下来。
卜茕站在窗口,面朝黑夜,背对灯光。心脏想被炙烤在烤架上,另一面却在冰块上冷冻。复杂又煎熬。
她也是在离开了之后才知道,边霁对她有多好。
第18章 有我陪着你
“我不要卜茕当我妹妹。死也不要。”
边霁变声期以前就很冷傲的少年声线在灰暗的画面里突兀响起。
眼前是白色的天花板,白墙,白被,罩在嘴上的氧气面罩,紧压着脸,挡住自己的其余视线,耳边是“滴滴滴”在跳动的心率。
视线在打转,忽明忽暗的视线里,卜茕看见虚掩着的病房门,有人站在门外,对着门缝的半大少年,瘦削的手腕就在门角,紧紧攥着手心。
又是那一声噩梦般的呼声:“我不要卜茕当我妹妹,死也不要。”
……
卜茕倏然睁开双眼,喘着粗气,浑身冷汗淋漓,好半晌才平复下来,怔愣地望着天花板,跟梦里那样,回过神来才动了动自己麻木的手臂,翻了个身,侧躺着看窗台。
冷月如水,寂静的夜里,屋内只有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
卜茕曾经梦到多次,自己仍在这个房间里睡觉,一觉醒来却在陌生又熟悉的寝室或者出租房里,总是许久回不过神来。
真好,她回来了。隔壁就睡着边霁。
今天过后,她会跟边霁住在一块儿,大约也是这片光景。
梦里恐惧的事情又有什么呢?
边霁拒绝让自己进入边家,分摊他父母的爱,就算再记恨自己夺走了他在家里的位置又如何。
他一直都是面冷心热,就算再不喜欢自己,不也对自己那么好,还挂念着自己这么多年?
既然回来了,就用剩下的时间,一点点还清自己欠他们的债吧。
边霁反对江秀敏收养卜茕的时候,卜茕正好醒了,迷迷糊糊听见边霁的话又昏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身边就是哭着抹眼泪,喜极而泣的江秀敏,以及站在一旁,虽然抿着嘴没有过多表情,却眼眶泛红,大松了口气的边霁。
卜茕知道,边霁不是讨厌自己,大概只是不满自己夺走他母亲的爱。可是她无处可去,只能贪婪地去接受他们家给予的善意。
这一翻来覆去,卜茕又睡不着了。
她回了边家,睡前没有吃安眠药也顺利睡了过去,只是现在才凌晨三点,她却因为心事重重而了无睡意。并不是又想起被劫持的事,只是单纯的闹心。
卜茕干脆爬起来到窗台吹吹冷风,让自己冷静一下。
打开窗门没一会儿,她就听见阳台那头传来推门声,地灯亮起,边霁从黑暗的卧室内穿着拖鞋就出来了。
他穿着单薄的睡衣,身上披着一件大衣,眯着眼睡眼惺忪地看着卜茕:“睡不着?”
卜茕眨眨眼,目瞪口呆:“你怎么起来了……”
“听见声音了。”边霁踱步过来,锁眉看她,“把大衣穿上,别冻着了。”
“屋里开着暖气,不冷。倒是你……耳朵这么灵啊?隔着这么远都听得见。”
边霁敲了敲墙面:“这墙隔音效果怎么样,你不是不知道。”
卜茕一听,忍不住笑了。
边霁高中的时候,在房间内练吉他,卜茕在写作业被吵得注意力没法集中,忍不住敲墙提醒他。结果她还没开口谴责,江秀敏就一脚踹开了边霁的房门破口大骂:“小兔崽子,老娘一下班就听见你弹吉他,你弹什么棉花呢!自己不学习别影响茕茕学习!”
大概是知道卜茕在笑什么,边霁讪讪地移开视线,问:“是因为劫持那天的事情吗?”
卜茕一愣:“啊?”随即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摇头,“之前的确是因为这个。今天不是。”
边霁定定地看着她。
卜茕被盯得不好意思,挠着脸扯谎:“想到出租房那摄像头……心里膈应。”
肯定不只是这个原因。边霁看到卜茕的眼神就知道她是不是说谎了,这小姑娘一点都不会撒谎。但是边霁没拆穿,只是低声保证:“这件事情我会全程跟进的,不会让你吃亏。”
“嗯……谢谢。”
边霁抬眼看卜茕垂着的眼眸。六年没见,边霁自知有时间的沟壑隔着他们,他们本来就不交心,总是隔了层看不清道不明的薄纱,怎么也没法真正靠近。只是六年过去了,他不是过去那个沉默寡言的叛逆不羁的少年,她也不是那个敏感自卑寄人篱下的女孩。
既然都不一样了,他就得让他们俩的关系也有所改变。
这样一想,边霁伸出左手撑在了卜茕窗台上:“往后退一点。”
“啊?”卜茕一怔,虽然奇怪却乖乖照做。
就见边霁右手往阳台栏杆上一撑,双脚就轻松登在了栏杆上,他轻轻一跃,就跳进了卜茕的房间。
轻车熟路,想必以前也没少做。
卜茕背贴着墙,边霁如燕般轻巧的身姿蓦地划入窗口,如松般在波光粼粼的月光下矗立在她眼前,她不知为何,整个人都滚烫了起来。
他当他们俩是罗密欧和朱丽叶吗?
高中时候这家伙翻阳台进她房间的次数不少,每件都历历在目。有时候是写不来作业不想走门,直接阳台一翻,背着书包一块儿进来,就让卜茕辅导他做作业;有时候则是把漫画游戏机之类的违禁物藏到卜茕这,他知道江秀敏不会查卜茕房间;但更多的时候,则是没有任何原因,他只是单纯想要来卜茕房间待着。
他最喜欢的就是把自己在卜茕书柜下面,藏违禁物的地方翻出本漫画出来,躺卜茕的床上,跷着脚轻松愉快看漫画,然后偶尔偷眼瞟一眼埋头认真看书写作业的卜茕。
边霁其实很聪明,就是不爱学习。他虽然成绩吊车尾,还跟年级第一的卜茕住一块儿,却从不抄卜茕的作业,他宁愿抄第二名的也不抄卜茕的。
他就喜欢让卜茕教他写作业。
“卜茕,做完作业了吗?”边霁透过漫画书页上方看卜茕的毛茸茸的后脑勺,他手心有点痒,想摸一摸。
卜茕:“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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