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遇辰呼吸一滞，一个箭步走到担架前。
担架上是个小女孩，头部受伤，血流了半张脸。
“她头部需要做创伤清理，再检查有无淤血……”慕七七气喘吁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顾遇辰一顿，紧揪的心暗暗放松下来。
他转头，看向慕七七。
蓬头垢面，从手指到手臂全是各种刮伤蹭伤的痕迹。
“……顾遇辰？”慕七七看向顾遇辰，眼底闪过一丝茫然，即刻变得清明，
顾遇辰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收回了视线。
“我是脑科医生，她的伤我来处理。”
他说着，指挥志愿者将担架抬到救援帐篷内。
慕七七看着顾遇辰忙碌的身影，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眼花。
他不是在北海下乡义诊吗？怎么会来灾区？
一个小时后，顾遇辰从帐篷走了出来。
慕七七踌躇了一下，拿起碘伏消毒水和纱布，朝他走了过去。
“你的腿上有伤，我帮你处理一下。”
顾遇辰看着她蹲下的瘦小身影，眼底有暗潮涌动。
“为什么要来这里？”他问道。
慕七七认真给他涂着碘伏，垂着的睫毛在眼睑处落下一片阴影。
“救死扶伤，每个人都有份。”
顾遇辰眉头拧紧了几分：“医院有明文规定，有地震心里创伤的医护工作者，不允许参与救灾工作。”
慕七七手一僵，心脏不可遏制的沉闷了几分。
“这几天的救援，我没出任何差错。”
顾遇辰拿走她手中的棉签和碘伏，自己上药。
“明天离开，这里不需要你。”他说道。
慕七七愣住，脸色有些苍白。
“这次救援是我们护士长陆洋领队，你无权决定我的去留。”
顾遇辰扫了她一眼：“我是在通知你，不是在跟你商量。”
“我们已经离婚，我的人生应该由我自己负责。”
慕七七说着，拿出手机准备翻看自己和顾遇辰的聊天记录，却发现自己在拉黑他前，那张照片没有发送成功。
她正要重新发送照片，又想起现在的情况特殊，不适合处理私事。
“顾医生，如果没有其他事，我要继续救治伤员了。”
她说完，收起手机转身往外走，背影坚定。
晚上，护士长因为顾遇辰的到来重新安顿住所安排。
“七七，你的药剂帐篷还能安排一个睡袋，顾遇辰跟你睡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慕七七不假思索要拒绝，顾遇辰却率先开了口：“好。”
慕七七呼吸一滞，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药剂帐篷，慕七七看着地上的两个并排放着的睡袋，一时间心底五味慕杂。
“别在这时候矫情。”顾遇辰说着，褪了衣衫躺了进去。
慕七七心底挣扎一番，默默躺下。
她们分居多年，竟然在离婚后睡到一起，真是荒唐。
黑夜很静，静到他们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慕七七辗转反侧，紧绷的神经怎么都放松不下来。
突然，她的太阳穴却一阵阵刺痛，仿若有根细针在搅拌着脑髓。
“呲……”慕七七双手捂头，一脸痛苦模样。
从早忙到晚，她好像忘了服药。
忍住痛意，她借着帐篷外昏暗的夜灯摩挲着找到自己的背包，然后翻找药瓶。
视线一点点变得混沌，慕七七死死咬着下唇想稳住神智的清醒。
好不容易拿到药瓶，她却因手抖的太厉害，刚倒到掌心的几粒白色药片尽数洒落。
其中一粒，滚到了顾遇辰的睡袋边。
慕七七有些慌张地去捡，顾遇辰却猝不及防攥住了她的手腕，犀利深邃的视线在昏暗的黑夜格外清晰。
“你生病了？”
======第七章 留下======
慕七七闪烁着要躲开：“胃药而已。”
说完，她将掌心的药丸塞进嘴里，干咽下去。
顾遇辰看着她，沉默着起身在一侧桌上拿起矿泉水，递了过去。
“谢谢，”慕七七轻声回应。
帐篷内一片沉默，顾遇辰没有躺下，而是起身穿上外套去了帐篷外。
慕七七看着他隐入夜幕的背影，侧身躺下，眸底一片苦涩。
她蜷缩在睡袋内，打开手机手电筒，将巴掌大的记事本拿出来，一笔一划写字。
“和顾先生离婚的第一天，他差点发现了我的秘密，但我希望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第二天，两人和医护同事继续开展救援工作。
半个月时间，梧桐县的震后救灾初步救援结束，后续救援工作，交由其他医疗团队。
临走前，县城医院的刘院长给他们准备了简陋的饯行宴，感谢北海医院的医护同仁救援帮助。
顾遇辰正在进行一个网络连线会议，没有参与这次聚餐。
餐桌上，慕七七看着县城医院的五六个人，不禁问道：“咱们县城，就这些医护人员吗？”
刘院长叹气了口气：“梧桐县医疗条件落后，大部分医护人员都通过进修留在了大城市。”
慕七七顿了顿，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复。
晚上，慕七七看着星光璀璨的夜空，心中做了决定。
她敲响了护士长的门：“我想留在这里。”
护士长一脸震惊的看着她：“刚才刘院长的话你也听到了，这里医疗落后，你留下做什么？”
“正是这样，我更应该留下。”慕七七道。
那座城市已经没有了值得她留恋的存在，但在这里，有太多让她放不下。
护士长一脸凝重：“你想清楚了。”
慕七七没有犹豫，轻轻点头：“我会把北海医院的医德与医责在这里发扬光大。”
第二天。
护士长带领众人上车离开，半个多月时间，每个人几乎都黑瘦了一大圈。
尽管人人脸上都带着倦意和憔悴，但一双眼睛却都依旧炯炯有神。
顾遇辰环顾了一下车厢内的众人，没有看见慕七七。
“慕七七呢？”他问向护士长。
护士长沙哑回道：“县城医院人手太少，她主动申请留下。”
顾遇辰蹭地从座椅上站起来。
“她胡闹什么！”说着，他就要下车去寻人。
护士长诧异看着他，不明白他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这时，一个男医生叫住了顾遇辰：“顾医生，院里来电话，有个老年痴呆引发的脑血栓患者，情况危急，需要你尽快回去主刀手术。”
顾遇辰身子一僵，停顿了几秒后重新坐下。
“知道了。”他沉声应道，手指蜷紧。
……
另一边，慕七七和刘院长一番沟通后，正式成为了县城医院的一员。
她每天都按时吃乙酰胆碱酯酶抑制药，控制病发，延缓病情的加重。
接连几天，她的工作和生活都过得平静而安稳。
这天，慕七七如常在门诊大厅导诊台值班。
一个穿着朴实的中年男人，牵着一个小女孩进了医院。
“小梧桐，爸爸去挂号，你在这里等着。”
中年男人说完，站在人群后排队挂号。
小梧桐安静的站在角落，苍白的脸色带着病态。
突然，她仰着头，鲜红的鼻血顺着鼻翼不停往下流。
小梧桐用手捂住鼻子，还是血流不止。
慕七七见状，连忙拿起纸巾走过去。
小梧桐看到她，被鼻血染得狼狈的小脸颊涌上一丝慌乱。
“护士阿姨，我不会把地板弄脏，别赶我走。”她怯怯说道。
======第八章 救助======
慕七七心一颤，连忙说道：“走紧急通道，我带你们去看医生。”
一系列检查后，医生基本判断小梧桐患的是急性血癌。
这种病需要手术治疗，费用保守估计三十万。
中年男人听完医生的话，一个趔趄差点站不稳。
小梧桐拉了拉男人补丁的衣摆，小声道：“爸爸，我们不治了，我想回家。”
男人眼眶通红，但还是咧嘴笑着揉了揉小梧桐的脑袋：“没事，爸爸有钱。”
下午，男人给梧桐办理了住院手续，委托慕七七帮忙照看，便匆匆筹钱去了。
天快黑的时候，男人才回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五元十元的钱，还有一张皱巴巴的存折。
“医生，你先给我孩子开药，我明天继续拿钱过来。”男子憨厚的说道。
慕七七顿了顿，没有伸手去接。
她知道，这些钱恐怕已经是这个男人的全部家当了。
“小梧桐的病，钱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一点是骨髓配对，你是孩子的父亲，需要尽快和小梧桐做一个配型检查。”慕七七对男人说道。
男人迟疑了一下，紧张问道：“没有血缘关系，能配型吗？”
慕七七愣住，看着病床上的小梧桐和男人并不相似的脸，心中明白了几分。
她去找了小梧桐的主治医生，说明了情况。
医生叹了口气，似乎早已知晓小梧桐父女俩的情况。
“这个男人叫赵大牛，在牛头村收废品为生，小梧桐是他在垃圾站捡到的，这一养就养了六年……”
慕七七噎住，心头莫名泛酸。
北海。
顾遇辰刚做完一台历时六小时的手术，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没有一条慕七七发来的短信。
“怎么，刚做完手术就想老婆了？”白欣妍在一侧打趣说道。
顾遇辰没搭理她，调出拨号键给慕七七打电话，但铃声响到底也没人接听。
一时间，他心情变得有些烦躁。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担心慕七七在那个小县城过得好不好。
明明，主动提出离婚的人是他。
慕七七看着手机上顾遇辰拨来的电话，默默将铃声关闭，调成静音模式。
已经是过去式的人，不应该存在她现在的平静生活。
慕七七拿出记事本，看着本子上过往记录的只言片语，还有密密麻麻的顾遇辰三个字，在倒数第二页写道。
“和顾先生离婚的第二十八天，我决定忘了他。”
病房外，慕七七看着坐在长椅上啃冷馒头的赵大牛，端着自己的晚饭便当盒走了过去。
“梧桐爸爸，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医院有扶贫指标，小梧桐的医药费全免了。”
慕七七说着，将便当盒递给他：“吃口热饭菜吧，你得保重身体才能更好照顾孩子。”
赵大牛愣愣看着她，不敢置信。
“真……真的？”
慕七七笑道：“当然，不骗你。”
就在半小时前，她将自己存款上的所有钱都转到了小梧桐的住院账户内。
阿尔茨海默病症没得治，趁着自己的记忆还没衰退，她想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赵大牛饱经风霜的眼眸一点点泛红，突然他大步跑进病房，将小梧桐带到慕七七面前，然后直直跪下。
“谢谢你医生，你就是小梧桐的再生父母，以后我一定你当牛做马报答你……”男人哽声说道，不住磕头。
一旁的小梧桐也跟着跪下，对慕七七磕头。
慕七七被他们的举动惊到，手足无措的扶住他琅嬛付费整理们。
“快起来，县里医院没有做换髓手术的医疗设备，明天我带你们去大医院，那里设备更先进。”
小梧桐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张新画的画纸，仰头看向慕七七：“护士妈妈，谢谢你。”
软糯稚嫩的声音，一点点敲击着慕七七的心扉。
慕七七情不自禁将她轻轻搂在怀中：“乖孩子。”
第二天，县城的救护车将小梧桐父女俩和慕七七一并送到了北海医院。
看着城市的高楼大厦，小梧桐有些拘谨地躲在赵大牛身后。
慕七七拉着她的手，嗓音温柔：“小梧桐，这座大城堡里有能打败怪兽的魔法，我们一起进去，好吗？”
小梧桐点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正在这时，慕七七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伫立在不远处。
四目相对，彼此无言。
顾遇辰将病厉夹交给一旁的医师助理，大步朝着慕七七走来。
======第九章 再无瓜葛======
“回来了？”顾遇辰问道。
慕七七将赵大牛和小梧桐交接给同事，平静看向他：“工作而已。”
她冷淡的态度，让顾遇辰眉头拧紧了几分。
“电话不接，短信不回，闹冷战有意思吗？”
慕七七怔住，扯了扯嘴角：“顾医生，有件事你可能忘了。”
说着，她拿起手机重新添加他的微信好友，将之前发送失败的离婚证照片再次发送过去。
“叮！”手机响。
顾遇辰化开手机屏幕，看到照片愣住。
“离婚证是我赈灾前去领的，我们早已离婚，不存在闹冷战。”慕七七平静看着他，眼底无悲无喜，“你让我做的，我做到了。”
她说着，转身朝另一侧走去，徒留一个背影给到那个男人。
顾遇辰低头看着照片，眸低的情绪起伏不断。
血液科住院部。
小梧桐连续做了几天化疗，原本齐耳的黑发已经掉光，成了小光头。
治疗的疼痛让她身体越来越弱，甚至只能吃流质食物。
慕七七给小梧桐一勺一勺喂着白粥，眼底满是心疼。
“护士妈妈……我好疼……”小梧桐吃了几口，就没了食欲。
慕七七喉头一哽，连忙宽慰道：“小梧桐要勇敢，等手术结束，我们就可以去游乐场玩，还可以去学校上学了。”
小梧桐看着她，虚弱的神情满是希冀：“我要快点打败怪兽，去上学考试……”
从住院部出来，慕七七心中惆怅万分。
她知道，小梧桐只是梧桐县医院千千万万个儿童病患中的一个缩影。
自己能献出的，也只是她仅有的。
“七七？”护士长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慕七七回头，看到曾经若师若姐的护士长，会心一笑。
“听顾遇辰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赶紧过来瞧瞧。”
慕七七心一滞，没有接话。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往医院后花园的长廊上走去。
烈阳照在树荫下，带来一片清凉。
“大家都还好吧？”慕七七问道。
护士长说道：“跟平时没啥两样，就是前不久来进修的那几个医生都走了。”
慕七七怔了怔：“白欣妍……回去了？”
“她过来进修本就是学习新设备的操作方法，学完也就回老家了。”护士长说完，又补充道，“不顾顾遇辰过阵子也会去白欣妍所在的医院，好像因为是老同学所以特殊关照吧。”
慕七七听完，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紧。
这是，一个护工推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到树荫下，老人神情中透着一抹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茫然。
“那个老伯患了阿尔茨海默症，前阵子引发脑血栓做了开颅手术，但是衰退的记忆却没法恢复。”
护士长叹息一声，话语间带着惋惜：“本来院里新引进了一种国外技术，想给他做临床试验，但家属竭力反对，不能接受未知的风险，我们只能作罢。”
慕七七晃了晃神：“临床试验？”
护士长点点头：“阿尔茨海默症过去十几年一直无药可医，只能延缓病情的恶化，但这次顾遇辰研制出了一种新药，再配合国外引进的最新手术方针，若临床试验通过，未来将是广大患者的福音。”
“真的吗？”慕七七嗓音带着一丝连她都不曾察觉的期盼。
“嗯，但新药测试和手术都有风险，这类患者家属基本有所顾忌，所以临床试验一事也只能可遇不可求。”
慕七七看着轮椅上的老者，伸手进口袋捏紧了药瓶。
“护士长，我报名做临床受试者。”
护士长惊诧的看着她：“你……”
慕七七笑了笑，直接从兜里拿出药瓶给她看。
“这是乙酰胆碱酯酶抑制药，我已经服用三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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