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断了药石,死了干脆。」 他被我咒了也不怒,只是阴郁的脸上满是无奈: 「没良心的小狸奴,我若死了谁来护你? 「教了你半天,你却连只鸡都不肯杀。 「我若不把那些想害你的人都杀尽,又怎么敢死?」 一般时候,他喜欢叫我妙妙。 他说这名字像在唤猫。 所以,当他偶尔不怎么高兴时,便喊我小狸奴。 等到秦宴终于肯放我离开的那日,他已是病容枯槁。 他连说话都费极了力气,眼神却偏偏还带着狠意: 「我死后,你便不许再怨我、厌我了。 「否则我便化身厉鬼,夜夜逢你春梦,与你欢愉纠缠,扰你不得安……」 说到一半,他又忽然顿住。 终究苦笑一声,无奈地红了眼: 「罢了。 「你放心吧,这个世上不会有鬼。 「也不会再有我了。」 16 后来,我才明白。 秦宴这个人,不敬神佛,无谓善恶。 可他却有自己的道。 他给自己披上了一层阎罗的皮,是为了踏入地狱。 乱世朝堂,太多权力倾轧。 他看不顺眼 ,便以杀止杀,以奸佞之道扫除奸佞,与那些贪婪的、恶心的灵魂不死不休。 他杀掉的那些人里,没一个是好东西。 全是他揪出来的恶鬼。 那些鬼害过我,也害过别人。 只不过,他们都披上了伪善的皮。 直到最后。 他被千夫所指,也只是冷冷一笑,没什么所谓。 反正他从小就习惯了唾骂。 反正他本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跑去为秦宴冲喜时,为时已晚。 他躺在病榻上一梦不醒,直到咽气,也没能看到我为他穿嫁衣的样子。 我吻过他僵冷的唇,哭着对他说了无数遍对不起。 那一刻。 我多希望,世上有鬼,鬼来逢我。 17 回府路上,我神思游荡。 苏叙唤我回神: 「长姐,秦家那个脏种没欺负你吧? 「他在京中名声可不怎么样。 「太子哥哥似乎不喜欢你跟秦家那个脏种在一起,姐姐还是顾忌些为好。」 我看着苏叙,特别想告诉他—— 上辈子他死在了他最相信的太子哥哥手里。 而千里迢迢跑去替他收尸的,正是他看不上那个的秦家脏种。 许是看出我神色不悦,苏叙终于收敛了语气,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姐,你不高兴?」 我引导着反问: 「若将来,我与太子反目成仇,阿叙,你选谁?」 苏叙愣住: 「姐姐怎么会和太子成仇?」 我撩帘看着马车窗外熙来攘往的人流: 「皇宫危险,东宫更是动荡。 「那是个会吃人的地方,你的太子哥哥,已经被吃掉了。」 苏叙意味深长地瞧着我: 「姐姐莫非知道了什么内情,不想嫁给太子哥哥了? 「爹爹还说等下个月中秋宴时,皇上就要为你们拟旨赐婚了。」 我冷笑: 「放心,这道旨意,不会再落到我身上了。」 围猎刺杀发生在中秋宴之前。 上一世,是秦宴用尽手段拆了我与太子的亲事。 这一次,我亲自来拆。 18 回到太傅府后,侍女告诉我,苏明颜已经被爹爹罚去跪祠堂了。 听说,还打了她的手板,三天不让给她饭吃,只准她喝茶水。 苏明颜原本提早回府,是准备抢占先机,玩一出恶人先告状的。 可惜,我既然敢在秦府逗留,自然早已做足了准备。 我虽然人未回府,口信却早已借由苏叙的小厮,先一步传到了父母的耳中。 甚至就连苏明颜为自己开脱,反咬我的话术,我都让小厮提前学给了他们听。 我实在太了解苏明颜的本事了。 所以,苏明颜回到府里,一通装无辜扮柔弱的哭闹狡辩之后,我爹非但没有饶恕,反而将她罚得更重。 我娘听说我被苏明颜下了药,生怕我伤了身子。 她亲自盯着我把补汤喝光,又把侍女都遣走,等屋内无人了,才红着眼睛,跟我抱在一起痛心地骂: 「我真心实意地待那丫头,谁承想竟养出个白眼狼来!
「那秦家少公子是什么名声?她竟敢药了你,把你塞到他的床侧!万一要是……」
我娘越说越激动,我生怕她下一句就要张口骂秦宴了,赶紧安抚打住,说了几句多亏秦宴帮忙的好话。 而我娘听后,重点却落在—— 「那秦宴也是奇了,外人不都说他是个浪荡的脏种吗?他怎么会帮你?」 我轻轻地笑: 「所以啊,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只不过…… 苏明颜给我下的那药不算猛,后劲儿却足。 秦宴上辈子教过我压制体内烈药的法子,可我到底学艺不精。 当日我虽然无事,谁知从第二天开始,我就连发了好几场烧。 神思迷蒙间,我总分不清是醒着还是睡着,是前世还是今朝。 依稀间,我听到了许多声音—— 19 有大夫来为我诊脉。 有父亲的叹息。 有娘亲为我掉眼泪的哭咽声。 还有人在我床边,拉住了我的手,状若温柔地唤我名字。 ——是容玉太子,他来看我了。 我一听他的声音,又回忆起了很多画面。 我看到了阿叙惨死的尸体。 看到了母亲在得知阿叙的死讯后,变得痴痴傻傻。 看到了年迈的父亲跪在容玉的面前,求他手下留情,至少留我和母亲一条命的卑微模样。 上辈子,容玉靠我苏家的扶持肃清了大部分对手。 最后却又嫌我苏门功高盖主。 他趁皇上病重,以太子监国之名揽权。 那时,秦宴已是姜国最年轻的首辅。 只是他三天两头不上朝,似乎懒得很。 很多人都骂他藐视太子,不敬皇权。 其实那些人骂得没错,他的确藐视太子。 但这却不是他不去上朝的原因。 他不过是因为快死了,毒发次数越发频繁,才动辄就闭府休养。 太子声望渐高,秦宴却越来越少露面。 他渐渐不把秦宴放在眼里。 太子监国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拔掉我们苏氏一族。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他抄了我的家。 把我落入贱籍。 我站在勾栏院的门外,被老鸨逼着唱艳词。 勾栏院的腌臜男人们都在笑我。 笑我从前端什么清高,今日还不是沦为浮花浪蕊。 笑我这京城第一才女的初晚,会被卖得怎样的价钱。 最后是秦宴终于从昏迷中醒来,获知消息,飞马而至。 他大约赶得太急,以至于唇色苍白,连呼吸之间,都带着淡淡血腥气: 「我来晚了……妙妙。」 他的声音在颤,眸中翻涌着浓烈的深情,还有压抑的暴怒。 只是说到半途,秦宴又忽然顿住。 再开口时,他已经换上了平日那副大奸臣的模样,戏谑冷艳的表情: 「妙妙姑娘大概喜欢温柔恭善的男子。 「我的确算不上。 「可现在你总该看清了吧?太子他更不是个玩意。 「你还不如跟了我。」 秦宴说着,便将我凶狠地扯进怀里,披上暖衣,罩上帷帽。 他当场拔剑,杀了那个逼我唱艳曲的老鸨。 又让人拔了那些笑我低贱的男人们的舌头,顺便挖了他们的眼睛。 血流满地。 他嚣张至此。 人们却只敢在背后咒他这个权臣奸佞不得好死。 无一人敢去拦他的剑。 最后,他张扬地抱我离去。 …… 记忆的画面混混沌沌。 我的耳边却再次传来容玉太子的声音: 「妙妙?妙妙?」 妙他个鬼。 秦宴唤我妙妙时,尾音上钩,连气音都似引诱。 可太子一叫我,却只让我反胃。 恨意撑着我睁开了眼睛—— 20 容玉见我醒来,脸上的担忧不似作假,攥我手的力度也加重了几分: 「妙妙,你好些没有?」 我使劲抽回自己的手,累出一身虚汗: 「殿下,请离远些。」 我是强忍着,才没骂出「滚」这个字。 容玉眼神复杂地瞧着我,神色微微一僵: 「妙妙,何意?」 我耐着性子,故作抱歉: 「我有胃疾,病中时常恶心,要是吐到殿下身上就不好了。」 容玉默了默,须臾之后,温柔地嗔责: 「妙妙这是何话?孤怎会嫌弃你?」 说罢,他还伸出手来,似是心疼般,想要抚摸我的发丝。 我偏过头去,无声躲开。 ……可我嫌弃你。 容玉的手在半途尴尬地顿住,眼色微沉。 我扫视了一圈屋内,一眼便认出了他送的那几样东西,一一指了过去,装作不知似的: 「春儿,那盏乌沉香是谁点的?还有那些糕点,快扔出去。」 「这……这是太子殿下拿来的。」 春儿有些为难。 我索性呕了几声:相关Tags: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