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莹小产了。
而且在旁人眼里,是我推的她。
上一世,苏莹这一招让我猝不及防,吃了个大亏。
这一世,看着她故技重施,看着那一众贵女,同上一世那般,纷纷在皇后面前,作证指责我的时候。
我便觉得好笑。
我这么想,也当真笑出了声。
「母后,你看她!都这个时候了,还不知悔改!」
说话的是长公主萧婉宁。
上一世苏莹针对我的时候,她没少帮腔。
但皇后却并没有顺着她的话下定论,而是抬眼看我,问:「她们说的,可是真的?」
我恭敬行了一礼,才道:「娘娘,凡事讲求证据,诸位都说是我推的淮王妃,可拿得出证据?」
萧婉宁和一众贵女,大抵是没见过我这般「不要脸」的人。
她们纷纷「义愤填膺」道:「我看见了!」
「我也看见了……」
就连小产的苏莹,也忍着疼,被人搀扶着从后殿出来,泪眼盈盈质问我:「姐姐,你我姐妹一场,为何要害我的孩子……」
14
苏莹捂着小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恁地惹人怜惜。
她会演,我也会。
我微微蹙眉,轻声叹了一口气,才幽幽道:「都说了,凡事讲求证据,你说是我推你,就得拿出我推你的证据。」
苏莹眼眶通红。
「姐姐这是什么话,依你的意思,我还会害肚子里的皇嗣不成?」
我:「谁说得准呢?」
我这一句略显嚣张的话,明显让她气血不顺。
她的身子摇晃了两下,几乎站不稳。
好不容易被人扶住了,又强撑着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求皇后。
「求母后替我未出世的孩子做主。」
皇后能稳坐后位数十年,这种情况,她自然不会偏信,更不会着急下结论。
她将目光落在我身上,缓缓开口。
「她们都说看见了,自然是人证。你说不是你,可有证据?」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自然有。」
我望向苏莹,轻声问:「你说是我推你,我想请问,我用的是哪只手推的你?」
我气定神闲,丝毫不慌的模样,苏莹明显有些慌了。
但她还是下意识道:「右手。」
「右手?」
我轻笑着,将一直藏在衣袖中的手,暴露在众人面前,挑眉问苏莹。
「淮王妃倒是说一说,我用这样的一只手推你,你的衣服上为什么连个手印都没有?」
此时,我原本白皙光洁的手掌之上,满是被烫伤的水泡,肿得不成样子。
上面敷着一层黄褐色的药粉,时不时有脓水渗出。
不过轻轻碰了一下,衣袖上便留下一个清晰可见的,和着黄褐色药粉的血手印。
这些个贵女们哪儿见过这种的画面,顿时有人干呕,有人倒吸凉气。
我将手缓缓收回藏在袖子里,向皇后解释。
「我前两日不小心烫伤,大夫说,烫伤不能包扎,我就是怕这副模样冲撞了贵人,因此才一直藏着。」
说着,又望向苏莹,学着她的模样,装作委屈道:「也不知道淮王妃,为什么要如此污蔑我……」
苏莹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大概也是真的慌了,竟结结巴巴道:「不、不是,姐姐用的是左手,是、是我记错了。」
「哦?左手?」
我挑眉,伸出与右手情况一模一样的左手,反问她:「你接下来该不会说,我没有用手,就推了你吧?」
15
在座的贵女皆出自名门贵族。
深宅大院里的那些腌臜事,早就见得多了,更何况是深居后宫的皇后。
几乎不用我解释,大家都明白了过来。
皇后历来不喜这些钩心斗角的把戏,只说了句「交由宗人府查」,便草草结束这场闹剧,散了宴席。
出宫的时候,男眷席上的萧瞬已经听说了这件事。
他五官都要皱在一起去了,说话还是没个把门。
「那个鬼一样的丑女人是脑子烧坏了?还是往墨缸里泡过啊?心思也太恶毒了!要我说,就应该把她塞回娘胎里,好好回炉重造重造!」
他这么护着我,虽然我很感动,但还是忍住不想问。
「你这些粗话,都是跟谁学的?」
他脱口而出:「旻阳侯家的小侯爷啊,怎么了?」
哦,京中出了名的,爱混迹市井的纨绔子弟。
难怪。
萧瞬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话会不会不妥,还在喋喋不休。
「怎么一进宫就遇到这倒霉破事?这皇宫可能和你八字不合,以后咱们不来了。」
这哪儿是能说不来就不来的?
我知道他说这些话是想哄我。
也觉得,他此时气鼓鼓的模样甚是可爱。
正想调侃他两句,马车却倏地停下。
驾车的小厮小声提醒:「王爷王妃,是淮王殿下。」
萧瞬明显不喜欢萧允,不耐烦甩手:「快走,快走,当没看见。」
他想走,萧允可不给机会。
「六弟,容我与禹王妃说句话。」
他话音一落,萧瞬头上的青筋便跳了一跳。
「我的王妃,你想和她说话就让你说吗?做梦!」
要不是我拦着,他怕是要直接冲出去,给萧允一拳。
对于萧允这个糟心玩意儿,我实在没什么好同他说的。
上一世,他喂我毒酒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我怕一看见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就忍不住直接提刀杀了他。
于是隔着车帘冷声道:「淮王殿下,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还是不说为好,我怕我家王爷误会。」
这句话,既是拒绝萧允,也是安抚萧瞬。
果然,我的话一出口,萧瞬的表情便肉眼可见地柔和下来。
甚至还咧开嘴,「嘿嘿」傻笑两声,一股子憨劲。
我话说得直白,萧允也没有强求,只是轻笑一声。
「哦?看来六弟真是娶了一个好新妇。」
我也笑,一语双关。
「比不得你,新妇更好。」
16
苏莹谋害皇嗣,用皇嗣嫁祸我的这个案子,虽然交由宗人府查办,但此事可大可小。
苏承运是首辅,又是钦差,在外替天子赈灾。
如果赈灾有功,萧允也不再追究,这件事便能大事化小。
不仅是我,苏莹和戚氏也知道这个道理。
于是在苏莹被押进宗人府的第二日一早,便有一匹快马,由苏府飞奔出了城。
但我太了解苏承运这个人了。
他为人贪婪,当年为了往上爬,不惜抛弃和自己有白首之约的戚氏。
为官数年,暗中收到的贿赂,也不知凡几。
此次他揣着那么多赈灾银,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丝毫不动心?
果然,戚氏和苏莹的求救信还没送出去,皇上便收到一封来自南裕县的血书。
书中说,有百姓在河岸上,发现原本应该用条石和石灰修筑的堤坝,变成了流沙。
百姓到县衙击鼓要求彻查,却被苏承运当成暴民镇压。
洪灾之后虽瘟疫不断,但苏承运非但不救助百姓,反而将初期感染,尚有一线生机的百姓送进疫村,一把火烧了。
大火之下,哭声惊天动地,死的全是大梁的子民。
书中一桩桩,一件件,罄竹难书,字字泣血。
送信来的告密者甚至说,像他那样的带着血书,不远千里上京的人有很多。
但都被苏承运捉住,尽数杀了。
而那人在将血书送出后,也死在了皇宫门口。
诚然,那书中所言,有渲染的成分。
但皇上还是暴怒,将此事交由大理寺彻查。
大理寺查案很迅速。
苏承运赈灾还没回京,他那些贪污和罔顾人命的罪证,便悉数摆在了天子的龙案上。
前后不过三天,苏莹谋害皇嗣,企图利用腹中孩子嫁祸我的真相,便被还原得一清二楚。
甚至还牵扯出,她与苏府门生私订终身,珠胎暗结。
我大婚之日,利用秘药和合香,意图勾引萧瞬的案子。
翠屏将这些消息带回来的时候,萧瞬正在我面前指天发誓。
「就算我中了那个叫什么什么的香,我也不可能被她勾引的。」
17
这我自然知道。
毕竟,没有哪个男人,会把美人错认成女鬼。
也没有哪个男人,能把一个衣衫半露,主动投怀送抱的女子,一脚踢进湖里。
看着神情认真,生怕我误会,不停解释的萧瞬。
我没由来地,心情甚好。
或许是近来相处得多了,我越发觉得,他和传闻中很不一样。
大概因为他母亲是西域进贡的美人,他身份特殊。
所以就算受宠,他也自小就不在天子的太子人选考虑之列。
也许正是因为没人教他帝王之术和政事,才造就他如今随心随性的性子。
对于他这副随心的性子,我丝毫不觉得反感。
尤其在他明明生气,却还是皱眉,一脸担忧地问我「苏家这一倒,会不会连累你?」时。
我瞬间失笑,也越发觉得,自己似乎没嫁错人。
「放心。」我温声安抚,「我不会有事,毕竟……我大婚当日,就和苏家断了关系,不是吗?」
18
苏莹大概没想到,她那些诋毁我的谣言,会在这个时候,让我省去不少麻烦。
我也没想到,原以为苏莹只是单纯地想抢我的东西,可她竟还有与人私通这一条。
难怪,她会如此铤而走险,选择在我大婚之日冒险。
宗人府的大门,一如上一世我见到的那般森严。
上一世,我被苏莹诬陷谋害皇嗣,在这儿被折磨得去了半条命时,她曾来看我。
那时候,她屏退众人,脸上挂着胜利者一般的笑容,居高临下地看我,言语轻蔑。
「苏绛,你是正妃又怎样?还不是像狗一样,被关在这里。」
她说:「没错,我就是故意陷害你,可是怎么办,你没有证据。」
如今,换我来看她。
我原本也想像上一世她嘲讽我那般,好好出一口恶气。
但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我却突然发现,有些索然无味。
倒是她,瞧见我,像是见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目眦欲裂地朝我吼。
「苏绛,都是你!是你把我害成这样的!
「凭什么!你的一切明明应该是我的!
「你娘的正妻之位、你的嫡女之位,还有你的一切,原本统统应该是我的!
「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而已!」
这番话,我上一世死前,她也来同我说过。
只不过上一世,她有苏承运撑腰,又正值萧允恩宠,满面春风。
完全不似现在这般,形如疯妇。
我皱眉摇头:「啧,可怜。」
大概她宁愿被我嘲笑,也不愿从我嘴里听见这两个字,竟当真发了疯一般,朝我扑来,想要掐我脖子。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的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
「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听见萧允的声音,苏莹顿时像被雷劈中一般,猛地一怔,僵在原地。
19
萧允带着毒酒和白绫来,我丝毫不意外。
天家颜面向来不容侵犯。
苏莹与人私通,还设计勾引皇子,成功嫁入皇室,无异于在天家的脸上,甩了一团墨点子。
萧允这个人向来如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身边也不留无用之人。
苏家要倒了,苏莹也绝无活路。
这是我重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他。
他的容貌和上一世相比,没什么变化。
还是让人看了,忍不住想揍一顿。
看见我,他的眸子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情绪,然后面无表情地将目光落在苏莹身上。
苏莹虽然傻,但没傻到,看见毒酒和白绫,还不明白状况。
面对死亡,她终于知道害怕了,一个劲地求饶。
直到我出了宗人府,都还能听见她凄厉的叫喊声。
萧允追出来的时候,苏莹的咒骂声还没停。
翠屏难得感叹一句:「咎由自取」。
话音才刚落下,我便听见萧允的声音。
「等等。」
我并不想等,但奈何他的脚程快,三两步便走到我前头,拦住我的去路。
虽然不耐烦,但现在没到和他撕破脸的时候。
我只能朝他扯扯唇角。
「淮王殿下可还有事?」
萧允没说话,定定地望着我,一双眸中,情绪不明。
好一会儿,才听他问:「苏绛,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他这句话问得突兀,令我有些诧异。
「淮王殿下何出此言?」
萧允的目光仍旧落在我身上。
「只是觉得你很眼熟罢了。」
我实在不乐意同他在大街上这般闲聊,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京中宴会多,见过一两面并不稀奇,还有,为全礼数,请淮王殿下唤我一声禹王妃,或者弟妹。」
我说完这句,也不看他的反应,带着翠屏便上了马车。
但即便离开一段距离,隔着车柩,还是能感觉到他如刀一般的视线。
那个眼神,我再熟悉不过。
上一世,他诓骗我带假圣旨前赴边境,送我离京时,就是这样一副表情看着我。
一想到因为那张假圣旨,外祖父背负罪臣骂名被斩首,我的额头便突突跳两下,心中忍不住暗暗盘算。
如今苏莹一死,苏承运再怎么挣扎,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苏家一倒,朝上的风向立马就会变。
那些和苏家一起暗暗拥立萧允的那些大臣,也会渐渐消停了下来。
就连萧允,势必也会安静许多。
他倒是想韬光养晦,徐徐图谋。
但我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他不动,逼他动不就好了?
想到这儿,我轻轻揉揉额角,吩咐翠屏。
「传信给那位,计划提前吧。」
20
入秋的时候,驻守兰玉关的将领,发现羌国在边境悄悄集聚士兵。
几番交战之下,他们在敌将的军营中,发现了印着淮王萧允印鉴的书信。
这个消息一传入京城,满朝哗然。
自然,书信是假的。
因为那封书信上的印鉴,是我按照上一世记忆里的纹样,拓印下来的。
虽然那封信是假的,但萧允与羌国大皇子之间,这几年一直在秘密联系,却是真的。
派去羌国的使臣不过刚表明来意,羌国大皇子便主动将那些来往的信件交了出来。
毕竟,比起和大梁皇子合作,谋不知道能不能稳定的利益。
大梁内乱时,他们更乐意踩上一脚,搅乱一池浑水,坐收渔利。
证据传入京城,皇上还未做出裁决,便气晕了过去。
而萧允这时候,竟趁乱逃了。
正值中秋佳节,皇上昏迷不醒,淮王逃匿不知所踪。
整个京城,人心惶惶。
只有萧瞬这个没什么复杂心思的人,还要闹着拉我去逛一年一度的中秋夜市。
我拗不过,只得陪他同去。
朝堂之上腥风血雨,民间百姓倒没受到什么影响。
夜市办得热闹极了,人也是熙熙攘攘,看不清前路。
人太多了,我原本是怕走散,才拉住萧瞬的衣袖。
但不曾想,下一瞬,就被他宽大温热的手掌包裹住。
他指着不远处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问我:「那个瞧着不错,咱们去买一串吧。」
但说话的语气,却一点都不像平日里那般。
靠得近了,我甚至还能感觉到,他牵着我的这只手,从手腕到手臂都是僵硬的。
我觉得有些好笑。
虽然成亲这么久,不知是何原因,他一直未找我圆房。
但明明是个皇子,成年之后应该有好些通房婢女才对。
他却还像个头一次牵女子手的愣头青似的。
这么想着,我忍不住轻笑出声,点头道:「好,你喜欢的话,咱们多买几串。」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戳中了他哪一根筋。
他的身体微微一僵,猛地松开我的手。
「好,你在旁边等我,我去买。」
然后红着耳朵,同手同脚,朝糖葫芦摊贩走去。
我想提醒他,但还未喊出口,面前就晃过一个人影,遮挡住了视线。
紧接着,我的口鼻突然被人捂住,脖颈处更是被人重重一击。
根本来不及反应,便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