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子里能接收到的信息就是,苏瑾死了,那他怎么办?要不就随她一起去了吧。 “小夏,实在是尽力了,她失血过多,我们能做的也就是让她活着。”邹医生道。 一句话,却让宋云深经历了从地狱到天堂的过程,也就是说,她还没有死。 宋云深上前,声音带着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颤抖:“医生,她怎么样?不管多少钱,只要救她,我都能给!” 可是邹医生只能叹一口气:“年轻人,不是钱的问题,这么寒的伤口,得亏是血凝结了,不然谁都救不活,植物人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听到植物人三个字的时候,宋云深的脑袋刹那空白。 当一辈子的植物人的话,那不是比死还痛苦吗? 他的瑾瑾一定不想当一辈子的植物人,不生不死的活一辈子吧? “难道没办法醒过来吗?”宋云深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沉重。 邹医生摇了摇头:“除非有奇迹。” 可是奇迹这两个字,实在太过虚无缥缈了。 …… 单人病房里到处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窗子打开着,微风阵阵。 阳光洒进来,落在苏瑾苍白的脸颊上,床边,宋云深轻握着她的右手,趴在床边安静睡着。 “哗——”一阵风吹进来,带起窗纱扑打在窗框,发出轻微的声响。 宋云深猛然惊醒,看见苏瑾还是静静躺着,一动不动。 他眼中闪过失落,他以为,只要他睡着,一切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只要他一觉睡醒,就会发现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只要他睡醒,苏瑾就会醒过来,笑着叫他的名字。 可是,没有。 他头一次觉得人生如此无望,仿佛活着才是对他的最大惩罚。 从前,哪怕苏瑾跟他冷战,甚至跟他生气,对他视若无睹,他也能感觉到身边是有人陪伴的。 但是现在,苏瑾没有死,也不能活,就这样躺在这里,他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没有人能跟他说话,没有人等他回家,更不会有人像她一样懂他。 他这才明白,当年的事情他最应该惩罚的不是苏瑾,而是他自己。 他无数次的问自己,他真的爱她吗?既然爱她的话,为什么要用自己的错误来伤害自己最爱的人? 既然爱她的话,为什么又会嫌弃她脏?明明他清楚,她是无辜的啊! 原来,相爱的人才更懂,怎么去伤害对方才最致命。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宋云深才收回了思绪。 他看了一眼床上的苏瑾,替她理好耳边的碎发,在她额上轻吻了一下:“等会儿,我马上就回来了。” 打开门,苏瑾的父母就站在跟前。 宋云深没有说话,从里面走出来,又将病房门轻轻拉上。 第十四章看不到头的希望 医院走廊。 周围到处都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息。 病房里苏母悲凄的哭泣声,让人心里跟着陡然发凉。 苏父一下子好像老了好几岁,比上次见他时更沧桑了。 他拍了拍宋云深的肩头才道:“云深,上次我们也是说的气话,不曾想这孩子过得这么苦,会这样想不开。我跟她母亲商量了一下,想把瑾瑾接回家里去照顾。” 宋云深摸了摸口袋,才发现他没有带烟,只好作罢:“苏叔叔,我会照顾好她。” “云深你还年轻,路还长着。再说瑾瑾虽然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但到底是我们养大的,怎么会没有感情呢?我们会好好照顾,你不用担心。”苏父的声音更是沉重。 也许人都是这样的,他们最知道怎么去伤害爱自己的人,伤害过后,往往又会愧疚,想弥补,为自己求得一点心安。 宋云深还是拒绝了,苏家父母也没有强行要求带走苏瑾。 只是两个老人走的时候都红了眼,背影佝偻着,压抑着难以言喻的重量。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苏瑾的身体状况算是稳定了不少,但是就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医生说,她本身也没有什么求生欲,只能听天由命。 在缓缓流逝的时光里,宋云深总在夜里做着同样一个噩梦,梦到他睡着的时候,苏瑾拿着一把刀扎进了她自己的心口。 鲜血流了一地,她闭了眼,再也没有醒过来。 令人绝望的是,宋云深每次醒过来,都清醒地意识到,那不是梦,是真的。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睡觉,他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是苏瑾鲜血淋漓的模样。 寒夜,他从床上醒来,熟练地帮身旁的苏瑾翻身,一晚上大概要这样三五次。 每一天,他要帮她洗漱,替她按摩,推着她去外面散步,晚上帮她洗澡,吹头发。 总之所有的事情他都要做,他没有自己的生活,也失去了自己的社交。 在夜里他也会有刹那的崩溃,每一次看着像个木偶人一样的苏瑾,他也会想着瑾瑾一定不愿意这么活着。 他想过要不就带着苏瑾一块儿死好了,这样的想法伴随着每一个他独自跟她说话没有回应的瞬间,在每一个无眠的寒夜帮她翻身的刹那。 可是,他没办法再眼睁睁看着她再死一回。 他又怀抱着一丝丝希望,希望在某个清晨,苏瑾就忽然睁开眼,看着他笑。 但希望在哪一天才会降临呢?他看到自己在一个无尽看不到头的寒渊里挣扎。 这是苏瑾给他的惩罚,用最残酷最磨人的方式。 终于,在轮换过好几个四季以后,宋云深在一个春意盎然的季节带着苏瑾离开了这座城市。 …… A市的春天总会带着好像永远也下不完的春雨,长街边一幢田园风的小房子外种了很多代表生机的绿植,院子濡湿的地面长出几朵不知名的小花。 宋云深推门出来的时候,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浅蓝衬衫的少年,他身边带着两个大大的行李箱,躲在他的屋檐下在避雨。 “先生,不好意思,刚刚雨下得突然,我只能在这里躲一下雨,没有打扰到您吧?”叶怀宇很礼貌地冲他笑着。 看见叶怀宇的瞬间,宋云深愣了一下,这少年的眉眼,跟苏瑾太过相像了。 许是太久没有跟人好好说过话了,宋云深没有回应他,转身进屋端了两杯热茶出来。 屋外的长长回廊上,有一张圆几玻璃茶桌,叶怀宇坐在桌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一旁的宋云深。 三年的时间,沉淀了宋云深身上所有的锐气,他明明看着很年轻,但那双如寒井一般的眸子却饱含了沧桑。 叶怀宇见他不说话,只能自己找话题缓解这种莫名的尴尬:“那个……先生,谢谢你。” 宋云深喝了一口茶,眼睛淡淡扫过他,良久才开口:“你跟我爱人很像。” 第十五章我们本来要结婚了 “啪——”屋檐上的雨滴落下来,正好打在宋云深脚边。 他微微挪了挪脚,转过头,静静看着院子里没有停歇的春雨,眼中一片死寂。 叶怀宇微微一愣,随即浅笑道:“原来是这样,那您太太一定是个很美的女人。” 又是漫长的沉默,就在叶怀宇以为这个男人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宋云深又终于开口了。 “她不是我太太,我们没有结婚。”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叶怀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好意思先生,我不知道。” 宋云深轻轻摇头,语气轻巧得不像是在说自己的故事:“我们本来要结婚了,可婚礼那天,我没有去。” 虽然语气很寻常,可叶怀宇还是在他细微的表情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悔恨。 叶怀宇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可看着男人那张沉寂的脸,他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一旁的宋云深看了看手表忽然起身,回到屋子里,叶怀宇听见房间里有轻微的响动声。 不一会儿,叶怀宇听见有什么滑在地面的声音,他转头看见宋云深推着轮椅出来了。 轮椅上坐着一个女人,她微微闭着眼,像睡着了一样。 可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叶怀宇还是微微震惊了一瞬。 这个女人确实就像宋云深说的那样,跟他长得有些相似。 但他觉得,这个女人更像他的母亲! “这……这位是您的爱人?”叶怀宇有些震惊。 宋云深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头,然后蹲下身子,语气十分温柔:“瑾瑾,午觉睡好了,我们要出来透透气了,今天下雨,我们就在家里,不出去好不好?” 他若无旁人的对着苏瑾说话,可根本没有回应他。 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在苏瑾身旁坐下,轻轻替苏瑾按着手。 叶怀宇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女人是个植物人。 雨势没有丝毫停歇,反而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宋云深这才看了一眼身旁的叶怀宇:“这雨怕是又要下到天黑了,这个镇上没有旅馆落脚,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在这里住一晚,吃饭可以自己做。” 叶怀宇对这个轮椅上的女人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可他掩藏着心里的激动,不动声色地应了下来。 …… 这是所空间很大的两层三居室,房子里的装修很温馨,不豪华,却处处都有家的感觉。 也许是叶怀宇长得确实跟苏瑾太过相像了,宋云深看到这个少年总会想起那时候的苏瑾。 “傅先生,您跟苏瑾小姐认识很久了吗?”叶怀宇边在厨房做着饭,边不经意地问起。 宋云深愣了一下,他都忘了上一次有人在他面前说起苏瑾的名字是什么时候了。 他侧头看了叶怀宇一眼。 叶怀宇微微一笑:“我看见客厅挂着的相框上有您和苏瑾小姐的名字。” 宋云深回头看了一眼客厅静静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的苏瑾,眼中一暗:“嗯,很久了。” 很久没有人能跟他说起苏瑾了,这一年多,他也很少跟人说话。 他的生活空荡荡的,也没有人能听他说起他们的爱情。 叶怀宇的到来似乎让他有了诉说的欲望,对着这张跟苏瑾相似的脸,他觉得苏瑾快要醒过来了。 “苏小姐的父母为什么不来照顾她呢?”叶怀宇语气多了一份探究。 宋云深摇了摇头:“瑾瑾不是他们亲生的,我不放心。” 第十六章你别折磨我了 春雨绵绵,直到天色渐晚,雨势才稍稍停歇了一会儿。 叶怀宇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宋云深正陪着轮椅上的苏瑾看电视。 电视里播放的是个很搞笑的综艺节目,音乐诙谐,嘉宾也很有梗,全场爆笑不断。 可是宋云深只是愣愣看着,脸上没有一点笑意,只是手还紧紧握着苏瑾的手。 叶怀宇知道,宋云深和苏瑾之间一定有个很沉重的故事,他听宋云深说了很多他们的美好过往。 可是后来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轮椅上的女人是怎么变成植物人的,宋云深只字不提。 叶怀宇也在沙发上坐下,看着电视节目,可却觉得这样的气氛很沉重。 他很好奇,宋云深这么长时间里,一直过着这样压抑沉闷的生活,是怎么面对的。 是什么样的感情,能让一个高傲如神祗般的男人,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关于宋云深这个人,应该全国没有几个做生意的不知道他,鼎鼎大名却从来不见真面目的傅先生。 早在六年前,宋云深这三个字就已经在商界有了一席之地,到如今更是如雷贯耳。 关于这位傅先生,说起他,不仅仅是他卓越的经商能力,而是他名声在外,国内说起宋云深,都尊称一句傅先生而不是傅总。 这三年间,傅先生致力于慈善事业,帮助孤寡,建立抑郁症心理救助中心,在生意上,处处仁义,从不过多计较得失,人人交口称赞。 可是,真正见过他的人却很少,听说,如果不是必要的场合,他从不出席。 “瑾瑾,是不是累了?我带你去睡觉好不好?”宋云深轻轻摸了摸苏瑾的头,语气像是在哄小孩。 叶怀宇自然也不觉得自己是客人,见宋云深抱着苏瑾上楼,他就坐在那里继续看电视。 房子里安静了许久,叶怀宇只能听见电视的声音。 可电视一直放着,他却一点也看不下去。 突然,楼上传来一声闷响,接着就是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 叶怀宇一惊,以为楼上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就往楼上跑。 房门没有关,他站在门口就看见,苏瑾倒在地上,身下连同裤子一块湿了。 宋云深抱着她,头埋在她脖子里,肩头微微耸动着,男人低泣的声音让他愣在了原地。 有时候人的情绪迸发,通常就是在一瞬间。 某一刻摔了一跤,吃饭的时候筷子掉了,或者只是一片树叶打在了头顶。 宋云深就是这样,他坚持了这样久,也许不过就是在他去喝杯水的时间,苏瑾排尿管掉了,尿液洒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是独独这一次,他终于觉得有些撑不住了。 “傅先生……”叶怀宇不敢进门,只是有些担忧地叫了他一声。 听见声音,宋云深猛然回过神来,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将地上的液体擦干净,像是怕别人看到。 他边擦着边对苏瑾喃喃道:“瑾瑾,你别生气,我就是有点口渴了,我不是故意的。” 说着,他竟然有一滴眼泪掉了出来,落在他手背。 他感觉,他像是一匹骆驼,最后一根稻草压下来,他就死了。 他终于崩溃了,他停下手,抱着苏瑾几近绝望道:“瑾瑾,你别折磨我了,我陪你去死好不好?” 在那一瞬间,他好像终于体会到苏瑾当时的心境了。 没有希望,没有意义的生命,还不如就这样死了。 他问她:“我陪你去死好不好?” 可是,没有人能回应他。 第十七章在这个季节结束 没有亲身经历过,就永远也体会不到绝望是怎么样的。 叶怀宇只是一个旁观者,可是隔着很远的距离他也感受到了宋云深的绝望和无助。 原来,传闻中风头无两的傅先生,只不过是一个永远也寻不到希望的可怜人罢了。 到底,宋云深最后还是重新抱起了苏瑾,给她清洗身子,打扫卫生,让苏瑾好好睡个觉。 夜里,外面有噼里啪啦下起一场大雨,雨声绵绵,吵得叶怀宇有些睡不着。 他想去客厅倒杯水喝,客厅没有开灯,可他看见黑夜中一小点火星忽明忽灭。 打开灯,他看见宋云深就坐在客厅,指尖夹着一根快要燃到尽头的烟。 “傅先生,您还没有休息吗?”叶怀宇倒了两杯热水,一杯放到宋云深跟前。 宋云深沉沉吐出一口烟,白雾氤氲着,遮住他的眼眸。 他按灭了手里的香烟,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你说活着好,还是死了好?” 叶怀宇想也没想,眼神坚定地看向宋云深:“活着好,傅先生,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也许是太累了,三年来,上千个日日夜夜他都过来了,怎么会到了今天,他会想要放弃呢? 宋云深看了一眼手表,又站起身:“我要帮她翻个身了。” 叶怀宇愣愣点头,看着宋云深一步步上楼的背影,心里也跟着一沉。 这个男人身上背负着的东西太过沉重,他不免觉得有些可怜。 …… 到了第二天的时候,天终于放晴,风中带着淡淡的花香,空气也清新得不像话。 叶怀宇做好早餐的时候,宋云深也正好带着苏瑾下楼。 看见满桌子丰盛早餐的时候,宋云深的眸子微闪了一下。 “吃完饭,我要带她去医院检查了,你自便就行。” 叶怀宇有些不解,为什么他们素未谋面,可这位傅先生好像对他一点也不防备。 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着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