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
苏宝诚刚做完一台历时六小时的手术，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没有一条苏幼晴发来的短信。
“怎么，刚做完手术就想老婆了？”白欣妍在一侧打趣说道。
苏宝诚没搭理她，调出拨号键给苏幼晴打电话，但铃声响到底也没人接听。
一时间，他心情变得有些烦躁。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担心苏幼晴在那个小县城过得好不好。
明明，主动提出离婚的人是他。
苏幼晴看着手机上苏宝诚拨来的电话，默默将铃声关闭，调成静音模式。
已经是过去式的人，不应该存在她现在的平静生活。
苏幼晴拿出记事本，看着本子上过往记录的只言片语，还有密密麻麻的苏宝诚三个字，在倒数第二页写道。
“和顾先生离婚的第二十八天，我决定忘了他。”
病房外，苏幼晴看着坐在长椅上啃冷馒头的赵大牛，端着自己的晚饭便当盒走了过去。
“梧桐爸爸，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医院有扶贫指标，小梧桐的医药费全免了。”
苏幼晴说着，将便当盒递给他：“吃口热饭菜吧，你得保重身体才能更好照顾孩子。”
赵大牛愣愣看着她，不敢置信。
“真……真的？”
苏幼晴笑道：“当然，不骗你。”
就在半小时前，她将自己存款上的所有钱都转到了小梧桐的住院账户内。
阿尔茨海默病症没得治，趁着自己的记忆还没衰退，她想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赵大牛饱经风霜的眼眸一点点泛红，突然他大步跑进病房，将小梧桐带到苏幼晴面前，然后直直跪下。
“谢谢你医生，你就是小梧桐的再生父母，以后我一定你当牛做马报答你……”男人哽声说道，不住磕头。
一旁的小梧桐也跟着跪下，对苏幼晴磕头。
苏幼晴被他们的举动惊到，手足无措的扶住他们。
“快起来，县里医院没有做换髓手术的医疗设备，明天我带你们去大医院，那里设备更先进。”
小梧桐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张新画的画纸，仰头看向苏幼晴：“护士妈妈，谢谢你。”
软糯稚嫩的声音，一点点敲击着苏幼晴的心扉。
苏幼晴情不自禁将她轻轻搂在怀中：“乖孩子。”
第二天，县城的救护车将小梧桐父女俩和苏幼晴一并送到了北海医院。
看着城市的高楼大厦，小梧桐有些拘谨地躲在赵大牛身后。
苏幼晴拉着她的手，嗓音温柔：“小梧桐，这座大城堡里有能打败怪兽的魔法，我们一起进去，好吗？”
小梧桐点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正在这时，苏幼晴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伫立在不远处。
四目相对，彼此无言。
苏宝诚将病厉夹交给一旁的医师助理，大步朝着苏幼晴走来。
“回来了？”苏宝诚问道。
苏幼晴将赵大牛和小梧桐交接给同事，平静看向他：“工作而已。”
她冷淡的态度，让苏宝诚眉头拧紧了几分。
“电话不接，短信不回，闹冷战有意思吗？”
苏幼晴怔住，扯了扯嘴角：“顾医生，有件事你可能忘了。”
说着，她拿起手机重新添加他的微信好友，将之前发送失败的离婚证照片再次发送过去。
“叮！”手机响。
苏宝诚化开手机屏幕，看到照片愣住。
“离婚证是我赈灾前去领的，我们早已离婚，不存在闹冷战。”苏幼晴平静看着他，眼底无悲无喜，“你让我做的，我做到了。”
她说着，转身朝另一侧走去，徒留一个背影给到那个男人。
苏宝诚低头看着照片，眸低的情绪起伏不断。
血液科住院部。
小梧桐连续做了几天化疗，原本齐耳的黑发已经掉光，成了小光头。
治疗的疼痛让她身体越来越弱，甚至只能吃流质食物。
苏幼晴给小梧桐一勺一勺喂着白粥，眼底满是心疼。
“护士妈妈……我好疼……”小梧桐吃了几口，就没了食欲。
苏幼晴喉头一哽，连忙宽慰道：“小梧桐要勇敢，等手术结束，我们就可以去游乐场玩，还可以去学校上学了。”
小梧桐看着她，虚弱的神情满是希冀：“我要快点打败怪兽，去上学考试……”
从住院部出来，苏幼晴心中惆怅万分。
她知道，小梧桐只是梧桐县医院千千万万个儿童病患中的一个缩影。
自己能献出的，也只是她仅有的。
“意南？”护士长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苏幼晴回头，看到曾经若师若姐的护士长，会心一笑。
“听苏宝诚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赶紧过来瞧瞧。”
苏幼晴心一滞，没有接话。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往医院后花园的长廊上走去。
烈阳照在树荫下，带来一片清凉。
“大家都还好吧？”苏幼晴问道。
护士长说道：“跟平时没啥两样，就是前不久来进修的那几个医生都走了。”
苏幼晴怔了怔：“白欣妍……回去了？”
“她过来进修本就是学习新设备的操作方法，学完也就回老家了。”护士长说完，又补充道，“不顾苏宝诚过阵子也会去白欣妍所在的医院，好像因为是老同学所以特殊关照吧。”
苏幼晴听完，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紧。
这是，一个护工推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到树荫下，老人神情中透着一抹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茫然。
“那个老伯患了阿尔茨海默症，前阵子引发脑血栓做了开颅手术，但是衰退的记忆却没法恢复。”
护士长叹息一声，话语间带着惋惜：“本来院里新引进了一种国外技术，想给他做临床试验，但家属竭力反对，不能接受未知的风险，我们只能作罢。”
苏幼晴晃了晃神：“临床试验？”
护士长点点头：“阿尔茨海默症过去十几年一直无药可医，只能延缓病情的恶化，但这次苏宝诚研制出了一种新药，再配合国外引进的最新手术方针，若临床试验通过，未来将是广大患者的福音。”
“真的吗？”苏幼晴嗓音带着一丝连她都不曾察觉的期盼。
“嗯，但新药测试和手术都有风险，这类患者家属基本有所顾忌，所以临床试验一事也只能可遇不可求。”
苏幼晴看着轮椅上的老者，伸手进口袋捏紧了药瓶。
“护士长，我报名做临床受试者。”
护士长惊诧的看着她：“你……”
苏幼晴笑了笑，直接从兜里拿出药瓶给她看。
“这是乙酰胆碱酯酶抑制药，我已经服用三个月了。”
苏幼晴将药揣回口袋，看着远处：“有些事可遇不可求，国家在进步，所有人都在努力，手术虽然有风险，但我相信医学也会有奇迹。”
护士长眼眶一片湿润，她紧紧握住苏幼晴的手：“你怎么不早说。”
苏幼晴漆黑的眸子里盛着浅浅的笑意。
“以前说了也没用，省得你们担心，如果试验成功，我还好好活着，我想继续回到梧桐县，帮助更多贫苦人民。”
她顿了顿：“若试验失败……也没关系，就当我给医学界贡献了自己的绵薄之力。”
“我因为工作调动，暂时会离开这里，你好好照顾小梧桐，以后有机会，我会来看你们。”苏幼晴说道。
赵大牛愣了愣，总觉得这事太突然了，却不知该怎么去问。
“医生，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等小梧桐做完手术，我带她回我们梧桐县的土地庙，我们父女俩给你求一个平安符，保佑姜医生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赵大牛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再次湿润。
苏幼晴笑了笑。
长命百岁对她而言，才是真的可遇不可求。
“谢谢。”苏幼晴认真说道，和赵大牛道了别。
拐角处，她不小心撞到了迎面走来的一个人。
“你要去哪儿？”苏宝诚情绪不明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出远门。”苏幼晴知道他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苏宝诚拧眉看着她，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女人了。
良久的沉默，让气氛愈发压抑。
苏幼晴想了想，还是将心底话道了出来：“以后，祝你和白欣妍幸福。”
说完，她侧身朝前要走，却被苏宝诚攥住了手腕。
“苏幼晴。”苏宝诚的语气带着几分怒意，“在一起的时候你对我的事情从不放在心上，现在离婚了你反而还要给我强塞一顾婚姻？！”
苏幼晴怔怔看着他，他眸低那毫不掩饰的怒火让他不解。
“难道你不喜欢白欣妍？”她忍不住问道。
苏宝诚身体一僵，眼底的失望一闪即逝。
他松开了苏幼晴的手：“我终于确定，你真的不喜欢我。”
说完，他转身离去。
苏幼晴站在原地，隐忍许久的眼泪缓缓落下。
深吸一口气，她擦掉泪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
她不想去猜他那句话的含义是什么，亦如她不懂他的怒火，他也不懂她的难处。
三天后。
苏幼晴剃了光头，换上了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她将记事本拿出来一页页翻看，看到最后一夜的空白，久久沉默。
良久，她掏出笔，抬起输液的手缓缓写道。
“今天是2021年6月1号上午8点23分，还有两个小时我便要上手术台，主刀医生是苏宝诚。”
“但我想，他应该不想再见到我。”毕竟，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不欢而散。
“如果我有机会醒来……”苏幼晴顿了顿，一时间不知道能写什么。
醒得来，醒不来，她心里其实都有数。
这时，护士长走了进来，准备术前麻醉工作。
苏幼晴合上记事本放进密封袋中，交给了她。
“陆姐，如果我醒不来，你就把这个跟我一起烧了，如果我还能醒来，那就再给我。”
护士长红着眼眶接过，然后给她输入麻醉剂：“不要胡说，我只是暂时帮你保管。”
苏幼晴笑了笑，药效上来，她的眼皮越来越重。
最终，缓缓阖上了眼……
另一边，苏宝诚和一众医疗团队在办公室召开紧急会议。
这次很对阿尔茨海默症的新药试验和开颅手术，是面向国际会议的直播手术，届时全球数万名医疗同道都会在线观看。
事关整个医院和国家的荣耀，他和她的团队绝不能有一丝差错。
“顾医生，试验受试者已就位。”
苏宝诚点头，起身走向无菌通道。
数十占白炽手术灯同时亮起，与此同时还有七八台摄像头，一并在手术室中亮起了红灯。
直播手术会议，正式进行——
苏宝诚看着手术台上被绿布盖住得只剩一个头颅的瘦小身躯，心头莫名涌上一股沉闷感。
他拧着眉，认真用紫色画线笔在患者头顶上画出切割区域。
一旁的助理护士如往常手术般播报患者信息：“患者苏幼晴，28岁，确诊阿尔茨海默症3个月……”
苏宝诚手一抖，呼吸不畅：“你说什么？”
助理护士从未见过这般失态的苏宝诚，她小心看了一眼旁边的摄像头，再次重复一遍。
苏宝诚手中的画线笔一偏，他失控地掀开了手术绿布，俨然看到了苏幼晴苍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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