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表情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跟了霍司渊四年,在他眼里,霍总行事向来手起刀落、雷厉风行,如今却因为太太的去世,失了方寸,连一手撑起的霍氏集团也不管不顾。一下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不顾霍司渊的驱逐,走到他跟前。 “霍总,太太已经去世了,身上那些尸斑就是证据,您就算再守着,她也活不过来了啊!” 话音一落,眼见床边男人神情骤变,清冷的眼神愈加猩红,猛地一起身,炽烈的拳头打在了助理的脸上,怒道:“谁说她去世了!你没看到吗?栩儿只是在睡觉,她还会醒!” “栩儿等了我十年,现在换我来等她,无论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我都等她!” 助理不肯放弃,捂着嘴边的血迹,从地上爬起,继续低声地劝:“霍总,太太已经怨了你一世,您看太太的脸,已经溃烂,那是因为她……不想再见您了!” “不想见我?不想见我……” 霍司渊眼底波澜涌动,胸膛一顿猛抽后,趴在床前,抓着女人已经溃烂的手掌,轻置他脸颊上。 “栩儿,在你第一次叫我三哥的时候,我就该相信你的。是三哥错了。你原谅三哥好不好?” 他轻轻地说着,抓着那只小手在他脸侧细细摩挲,哽咽道:“只要你原谅三哥,让三哥做什么都行,就算你要把我千刀万剐,我也认……” 滚烫的泪点打在女人冰凉的手背上,晕散出一朵紫色的花形印记,宽厚的肩头一阵阵颤抖,带着抽泣的恸哭声不断从他口中溢出。 “妈说得对,是我配不上你。我认错了人,你应该拿刀捅进我的心脏,那才是我该受的,还等我做什么,你真傻,傻栩儿……” 霍司渊失声恸哭,连门边的女佣也忍不住擦着眼角的泪。 眼尖的助理却注意到他脸侧的那只手,指甲异常的长。突然似是想起了什么,语调瞬间抬高道:“霍总!这不是您的太太,她不是温思思!” 半小时后,被叫上门的法医拿出鉴定报告:死者逝世时间,是在三个月前。 指甲过长,是因为被冷冻过,尸体出现严重脱水,女尸周身溃烂不堪试图误导,但指甲的性状掩盖不了。 真正的温思思可能还活着! 想到这个,霍司渊大脑逐渐恢复了冷静,迅速地梳理思绪。 HS组织试图瞒天过海的理由是什么? 如果是要对温思思不利,早就可以下手。 沈霍二家井水不犯河水,甚至还有些利益来往,不至于利用温思思来要挟他。 看起来,像是担心他会再伤害温思思,将她保护了起来? 无论是何种原因,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温思思目前是安全的。 他打电话叫保镖上来,沉声命令:“把尸体送回HS组织,另外替我转告一声,三日后下午四点,请沈会长到北岸轮渡,喝茶。” 坐在客厅的佟楠月看着保镖将尸体运走,眼神闪过一抹狠色:温思思,竟然还没有死! 几分钟后,霍司渊洗过了澡,全身的气味散去,命人叫人上门将主卧重新装修后预备下楼跟特助去公司处理那件孕妇的事。 忽然瞥见佟楠月,男人眸色一阵清冷,淡漠道:“你怎么没走?” 听着这句似是问句,却又似是陈述的语气,佟楠月心头一震:这些天他对她如若无物,现在才回过神,就赶她走? “司渊。”她抹着眼泪哭诉,“你也知道的,我丧父丧母,你当天见我可怜收留我。虽然我知道你是因为我的名字和您心爱的人一样,可……我已经把你当成我唯一的家人……” “心爱的人?”霍司渊神色一敛,“你的名字我不喜欢,我会让人替你找租房,今天之内搬出去。” 说完,高大的身影扬长而去,剩下佟楠月一人久久地僵在原地。 两日后,一条新闻轰炸了帝都。 【妄想症孕妇碰瓷霍氏总裁险入狱】 远郊别苑,沈子涵看到手机上的新闻标题,眼神一眯。 他最初的预期是让这件事至少发酵一周,想不到这么快就迎刃而解。 床上忽然传来一个极轻极浅的呢喃。 他迅速走到床前,紧张道:“你醒了吗?” 听到陌生的声音,温思思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 入眼一片黑暗,她有些悲悯,就连死后,都是个瞎子么? “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欢迎你回到人间。”沈子涵浅浅地笑道。 “人间?” 温思思脑海中关于过往的所有记忆尽数涌出。 霍司渊派人把她送到了一个阴冷潮湿的地方,随处都是蛇虫鼠蚁来啃咬她,最后失去意识。 印象中,她看到了茫然的虚空,有使者告诉她,爬过去了就能去见那个要认她当女儿的“妈妈”。 本以为那是往生的路,如今回想起来,原来一切都是幻觉。 她仍旧还是那个卑微似淤泥的温思思,没有得到解脱。 悲痛上涌,温思思猝不及防,忍不住咳嗽。 一只温暖有力的手臂撑着她的后背,扶她坐在床头。 呼吸渐渐匀称后,她嗅到一抹淡淡的竹香,疑惑不已:“既然回了人间,那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先好好休息,其他问题我以后再跟你解释。对了,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盛碗汤来。” 沈子涵语气中难掩欣喜,才说完已经脚底抹油般地奔出了房门。 几分钟后,脚步声渐近,散发着温热气息和肉香味的汤勺很快递到了温思思嘴边,她一张口,大部分被她喝了下去,但仍有少量汤汁从她嘴边溢了出来。 “抱歉,我之前也没喂过别人喝汤,所以……” 沈子涵一边道歉一边拿着柔软的方巾轻轻地擦拭她嘴边的汤汁。 温思思有些恍惚。 有生以来,她何尝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细心地照顾。 连眼前这个浑身散发陌生气息的“路人”都能对自己这般好,而她爱了十年的三哥却……对她视如敝履。 “谢谢你。”温思思既感激,又有些失落。 似是听出她语气里的伤感,沈子涵眸光一闪,“不用谢,我叫沈子涵,你可以直接称我子涵。” “子涵?” 温思思听对方自报名头,按照礼貌她也该报上自己的名字。 可一想到自己的名字,她又垂下了头,即便重回人间,她不想再面对过去的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沈子涵笑了下,但很快又Ns安慰道:“既然忘了,那就重新生活吧。” 他没再问她,继续喂汤,往后的每一口他都格外小心,不让汤汁有溢出嘴边的机会。 喂完一碗汤后,他还给她再喂了些饭菜。 直到她扫除了几天的饥饿感,虚弱地躺下休息后,沈子涵端着碗离开,拿出口袋里的手机。 手机从很早就开始在震动,但他先前一直未接。 点开屏幕一看,三个未接电话,都是来自沈原的。 沈子涵已经猜到了会是什么事,淡定回了个条简短信息:人已醒,她选择失忆。 沈原深邃的眼眸紧盯着手机上的短信,眉头忍不住拧了拧。 选择失忆? 心中瞬间明了。 第二日下午两点,北岸轮渡,一艘巨型游轮被霍司渊包下。 沈原和几个保镖登上游轮,直奔顶层的甲板。 甲板上,一张圆桌,两杯清茶。 身穿黑色西服的霍司渊双腿交叠地坐在圆桌旁的座椅,手里捻着烟,沉静的脸上一片青雾缭绕。 保镖将他对面的座椅拉开,沈原坐了上去。 “几天不见,得见霍总精神大好,我也心安。” 年近四十的沈原如往常那般说着客套话,却听霍司渊嘴角轻轻一撇。 “我的人还扣在沈会长手上,沈会长未免心安过早。我知道你是想保她,不过多管闲事的前提,是先保住你自己。HS组织行走灰道,没有霍氏给你做足门面,你觉得还能撑多久?” 不愠不怒的语气里,说的满是威胁的话。 沈原叹了口气,要是早知道霍司渊这么在乎那个女人,当日也不会任由弟弟带走。只是现在覆水难收,弟弟已经抢了人,他这个哥哥,只能硬着头皮再撑一下。 他抿了口茶后说:“留在沈家,是温小姐自己的意思。” 听到这句话,霍司渊指尖颤了一颤,喉间一滚,许久神色才恢复淡定。 “究竟是不是她的意思,我只亲口听她说。沈会长,你是局外人,劝你做出正确选择。” 语毕,霍司渊从袖口抽出一柄古典的柯尔特巨蟒,冷冷地扣在圆桌上。 现场几个保镖霎时愣住,提起十二分警惕。 倒是沈原的神情还依旧淡定,缓缓道:“我会尽力劝她,跟你见上一面。” “嗯,就在这里,我等她来。”说完霍司渊强行控制颤抖的手指,啜了一口烟,黝黑的眸底望向360度无遮挡的江面。 沈原发了一条短信给沈子涵。 竹温别苑房间内,正在看书的沈子涵见到信息脸色微微一动,耳边传来一个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侧过头一看,温思思已经迈下了床。 卧床几天,这是她第一次脚跟着地。 沈子涵忙起身走过去扶她,被她抬手婉拒。 “谢谢,我自己可以的。” 温思思腿脚有些软,在小心翼翼地挪动了几下步子后,稳稳地站定,随后抬手往前试探,确定没有障碍物后,往前继续迈着小小的步子。 “不错,只不过……”沈子涵说完看向她的眼睛,“你的视力恐怕得做开颅手术才能恢复。” “我已经知足了。” 温思思语气低沉,隐隐透着哀伤。 那个让她付诸毕生真心的三哥已经不在,她看不看得见,又有什么区别。 沈子涵将她神色中的异样收入眼底,略带迟疑后说:“你忘了过去,我便去帮你查了一下。你的名字叫温思思,还有个法定丈夫,他现在在找你。”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想逼她去面对痛苦的记忆。 但长痛不如短痛,逃避不是办法。 最终他还是说出了她刻意“遗忘”的那段过去。 听到沈子涵的话,温思思才迈出的脚步僵在半空。 法定丈夫……霍司渊……他在找她? 是发现了她还活着,还想再在她身上、心里捅上几刀么? 想起霍老夫人去世那天,他对她的那番指控,一股悲凉再度涌入心底。 耳边再度传来沈子涵温柔的声音:“如果你想去见他,我带你去。如果不想见,我替你回绝。” “既然是法定丈夫,那就见一面吧。”温思思停顿几秒,补充了一句:“麻烦子涵哥帮我打印两份离婚协议。” 今夜,繁星满缀。 帝江上,一艘巨轮靠在岸边,月光投在游轮顶层的幢幢黑影上,平添几分清冷。 顶层圆桌下已是满地的烟蒂。 忽然,一对漆黑瞳仁远远瞥见岸边两个人影。 霍司渊接连几日沉入谷底的心猛地一揪。 温思思!是她! 下一刻,迅速从座椅上站起,双腿如灌重铅,怔怔地定在原地,目光不曾从她那渐渐靠近的身影移开。 没几分钟,温思思在沈子涵搀扶下走上甲板,一身素净长裙的她,面色沉静而柔和。 “到了。” 耳边传来沈子涵的声音。 她眼睛因无法聚焦,茫然地望着,但能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浓烈而熟悉的气息就在自己前方。 只是今天的这个气息不似以往那般冷若寒潭,温度炙热得令她心头发烫。 “栩儿,我来接你回家。” 霍司渊低沉喑哑的声音蔓入耳中,温思思微微一颤。 栩儿?霍家的人除了霍老夫人会这样称呼她,其他人包括霍司渊,向来对她直呼其名。 而且,他说接她回家? 自从霍老夫人去世后,她就已经没有家了。 温思思恬淡一笑,轻声问:“子涵哥,刚刚说话的人,就是我的法定丈夫吗?” 沈子涵直视霍司渊,正色道:“没错。” 霍司渊听到他们的对话,这才注意她旁边的男人,看清他面容后,神色顿时凛然,下颌收紧,拳心一握。 “是你!” 霍禹晨语气中带有明显的敌意。 沈子涵坦然站定,伸出右手,谦和地说:“上次在江岸没来得及跟霍总打招呼,就被霍总打了一拳。想不到今天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相见,我叫沈子涵,沈原是我哥。” 温思思神色微怔。 江岸?被霍司渊打了一拳? 脑海中瞬间闪过那夜万千烟花尽散,她误以为他坠江,也要跳江,结果被一个人扛回了岸边。 原来子涵哥就是那个人。 霍司渊冷笑一声,大力握住了沈子涵伸过来的手。 “既是沈会长的弟弟,你两次救我妻子,这份恩情,我霍司渊铭记在心。” “不必客气。” 说话间,两个男人的掌力蓦地收紧,双掌间传来咯吱骨响声,拳肉相接处崩得泛白。 温思思似是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火焰在燃烧,顿了一下,随后拿出攥在手里的离婚协议,递向正前方。 “如果你是我的法定丈夫,那就麻烦你在这份协议上签字吧。” 两个男人的“握手礼”因她的话而结束,霍司渊率先抽出手,接过她递过来的协议,嘴角微动,下一秒,将协议横在身前,撕扯成两半。 “栩儿,一个男人辜负了你,如果你不肯原谅他,该做的不是离婚……” 霍司渊顿了顿,夺过圆桌上的柯尔特巨蟒,将其塞入她掌间后将迸发寒气的发射口直抵他胸前。 “你该做的是,送他下地狱!”他冷然道。 “霍总,别冲动。”旁边的沈原担心走火,起身劝。 霍司渊似没听见,眼神坚定地望着温思思,把她的手指搭在扣板上,“栩儿,你跟我走,或者你送我走。” 温思思当然知道自己现在握着的是什么,手颤抖着急于缩回,他却抓着不放。 就这样僵持着…… 沈子涵盯着那柄柯尔特的眸子微微闪烁,以他对商界多年的阅历,这不过是霍大总裁的手段,怎么可能真的不顾性命,遂敛了敛神色,道: “霍总,温小姐失忆了,你拿一把玩具咄咄逼人,这又何必?” “子涵,别胡说!那是真的,不是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