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尘归尘，土归土

时间像指间的沙，倏忽就漏了九年。

我十四岁了。

青春期像一场悄无声息的叛乱，在身体里攻城略地。

我用攒了半年的零花钱，偷偷买了件牛仔夹克。

上面有铆钉和不羁的破洞。

穿上它，我感觉自己终于不再是那个只会弹琴画画的瓷娃娃。

我像一只开屏的孔雀，骄傲地走到沈隽面前。

他正坐在沙发上看财经报纸。

抬眼看到我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那不是生气，也不是愤怒。

是一种更可怕的东西。

像你精心烧制的完美瓷器，突然自己长出了手脚，想要跑。

他没说话。

只是用那种深沉、失望的眼神，看着我。

空气都变得粘稠，让我无法呼吸。

“去，换下来。”

他的声音很平静。

我不敢反抗，乖乖换回了那条他最喜欢的白色连衣裙。

他拿起我的牛仔夹克，当着我的面，找出了一把锋利的裁缝剪。

布料撕裂的声音，像在剪我的皮肉。

他剪得很仔细，很慢，把每一个铆钉，每一块布料都分解开。

“小念，不要学那些坏东西。”

他轻声说，仿佛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那不适合你。”

他眼里的失望，比一百句责骂都让我难受。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穿着白裙子，被无数看不见的线牵引着，跳着妈妈才会的华尔兹。

沈叔叔在台下为我鼓掌，目光狂热。

我想停下来，却发现我的手脚已经不属于我。

我被吓醒了，一身冷汗。

我知道，再不挣脱，我就会被那些线，彻底勒死。

同学小雯邀请我参加她的生日派对。

我以为沈隽不会同意。

他却微笑着答应了，甚至亲自帮我挑选了礼物。

出门前，他递给我一部崭新的手机。

“小念，拿着，有事就打给叔叔。”

我欣喜地接过来，却发现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号码。

他的号码。

“晚上九点十分之前，必须到家。”他补充道。

精确到了分。

派对很热闹，彩灯、音乐、喧闹的笑声。

我却像个误入的异类。

她们聊着新出的偶像剧，叽叽喳喳地讨论哪个男明星更帅。

我一个字也插不进去。

我的世界里，只有***、梵高和莎士比亚。

一个女孩问我喜欢谁。

我脱口而出：“肖邦。”

她们都笑了，那种笑不带恶意，却像针一样扎人。

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八点半，我提前离开了。

推开家门，客厅一片漆黑，只有书房的门缝透出一点光。

我以为他还在工作。

换鞋的时候，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不是在打电话。

是在自言自语。

我鬼使神差地踮着脚尖，悄悄走了过去。

他背对着我，坐在那张熟悉的单人沙发里。

面前的茶几上，摆着我母亲倩倩的照片。

“倩倩，你看她。”

他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一种痴迷到诡异的语调。

“眉眼越来越像你了，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

“再等等，再等等……她很快，就会完完全全变成你的样子。”

我吓得捂住嘴，躲进了楼梯的阴影里，浑身发抖。

我死死咬住手背，尝到了血的铁锈味。

原来，地狱不是阁楼，不是医院的杂物间。

地狱，是他为我打造的这个公主房。

我终于明白了。

他看我的眼神，从来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

那是一种审视。

一种评估。

一种带着强烈占有欲的凝视。

他在透过我的皮囊，看另一个人。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

梦见自己被关在一个巨大的透明玻璃盒子里。

沈隽就在盒子外面，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刻刀。

他一边端详着我，一边微笑着，一刀一刀修正我的眉毛，我的嘴角，我的神情。

他说：“别怕，小念，很快就好了。”

“很快，你就是最完美的作品了。”

我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湿透了睡衣。

我看着镜子里那张越来越像***脸，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我不是林念。

我是沈隽为他死去的爱人，精心打造的替代品。